(陆)忘却
当月,茶梅山庄举办了一场规模浩大的婚礼。
婚床上铺的锦被绣的是鸳鸯戏水,并蒂莲花。
大红香枣和紫皮花生垫在床褥下,乔乔坐在上面,却笑不出。
梅郁翩翩君子,气质卓然,星眸剑眉又温文尔雅,懂诗书药理。
她并非不喜欢,只是…有心事。
门板枝桠的声音,梅郁走进来坐在她旁边。
轻轻取下头上的喜帕,“乔乔,你怎的不笑。”
“没关系,一辈子的时间,我等你笑。”
新婚之夜,他去了书房就寝。
乔乔,也一夜无眠。
她忘不了两件事,一是如何为爹爹报仇,二是她心里惦念着那天夜里的窃贼,她想知道他的[无为]剑法练成了没有,想看他舞剑,他答应过她的。
由夏入秋再入冬,眨眼间,乔乔成了茶梅山庄的女主人。
她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端来茶点,送去梅郁的书房。
她叫他,“梅庄主。”
毕竟不是真实的夫君,真实的相公。
她躲在这茶梅山庄,凌天便不敢再来夺剑谱。
可躲在这里,她也没有办法去找凌天报仇。
梅郁也习惯了,并不在乎她叫他梅庄主还是什么别的。
尽管他在等她开口叫他夫君,相公。
乔乔随手从画瓶取出一卷画,展开后只看了一眼,便羞红了脸合上了。
“怎么了?”梅郁对她轻柔细语,“是不是画得不好看。”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
“乔乔的美,刚柔并济,我的笔力画不出一分。”
那幅画,他画的是她,那日她观赏雨中的百合,而他在看她。
“我想回一趟藏剑山庄。”半年了,她惦记着书楼。
如今白雪皑皑,那里,应是积雪覆盖了枯草。
门板布满着灰尘,脱了色。书架角落也会挂上蜘蛛网,地板上也会看到死虫。
“我陪你去。”梅郁放下手中的画笔。
“我想自己去。”她婉拒。
他没有坚持,淡语一言看似心无波澜,“好,路上注意安全。”
半年了,她坚持一人回到书楼,是因为这日是她与他约好的日子。
“唐招,”她又低声读起他的名字,[无为]剑法精妙,可融世间所有。
她迫不及待想看。
她穿着狐皮大氅,还是很冷。
藏书楼还是原样,但门板很干净,没有尘土,也没有掉色。
呜哑一声,她推开门。
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的藏书。
孔圣人的《论语》,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柳永的《乐章集》…
她的手指划过一本本书,都还在。
并且一尘不染。
有人来过?光线被高高的书架遮挡,她似乎看到窗台边上站立着一个人的影子。
他…真的来了?
乔乔迫不及待运起轻功,点起脚尖,飞到他身边。
他却突然迅速拿起用来支窗帘的木棍比在了她的肩头。
动作之快,她来不及反应。
“呵呵呵。”他傻笑,“你的武功没有长进。”
“你出招又快了。”她的嘴角绽放出许久没有过的轻松。
他看到她头上的妇人发髻,插着梅花金簪,悄悄把自己手中的木簪藏进袖口。
“你嫁人了。”她憨厚实在的话,带着难过。
乔乔点点头,不知怎的,眼泪要不争气的涌出。
面对梅郁,她也只是面对爹爹被害时哭过。
她装作被灰尘迷了眼,调笑道,“怎么,我嫁人了,就不舞剑给我看了吗?”
“怎么会。”他说。
他不敢拉她的手,扯起她的衣袖,腾空而起,瞬间他们都身处藏书楼外的小片竹林。
竹林被风霜白雪覆盖,看上去如一棵棵耸立入天的高大苍松。
透着淡淡绿色的光芒。
他随手拾起一节青竹,快速的挥舞,将地上的积雪扫起,顿时漫天雪花飞舞。
真美。
她终于可以淡卷舒容,自在地笑。
藏在竹林角落中梅郁也终于见到了她绝美纯真的笑,对男人爱慕的笑。
那个人,不是曾经她的未婚夫凌天,也不是他。
梅郁闭起眼,手中的拳头不自觉握紧,再握紧。
乔乔,只能是他的。
还有这精湛绝美的[无为]剑谱。
“你练成了,是不是?”她激动地冲他大喊,怕他舞剑激起地千层雪蒙蔽了他的耳朵。
唐招一个跳跃, 闪电般落在她的面前。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她更大声当着他的面畅快地喊,“我说,你是不是练成了。”
空旷的冬日竹林反射出回声,在空中不断盘旋,“是不是练成了,练成了…”
他憨憨地挠头,“你说成了便是成了,谢谢你。”
乔乔由心祝福他,“我真高兴。”
“我也高兴。”
“能再见到你舞剑,我很开心。”
“我也是。”
乔乔看看渐黑的天,心情沉重起来,“我要回去了。”
“你保重。”唐招想挽留她,可留她在这破败的藏剑山庄吗?
还是留她去哪里?与他浪迹天涯?
不,不。她这么美好,值得更好的幸福。
“你也保重。”
她转身,紫色的狐皮大氅被风雪吹起,他无意拉住了一角。
“嗯?”她回头。
“这个,这个送给你。”他从胸口的位置掏出那支木簪,还带有他的体温。
他的手放在她的手心上,帮她挡住了片片冰凉的雪花,久久不愿拿开。
乔乔说,“你的手真暖和,像火炉。”
“剑舞得也好看。”
她的笑平静祥和,心口却隐隐作痛。“半年后,我们再约在这里。”
他说,“好,我再等你。”
三日后,依旧是冬日,天气晴朗,太阳当空,却冷到刺骨。
积雪并未消融,把周围的一切都映得光亮清明。
乔乔去了凌天山庄,身上带了把淬了毒的匕首。
她心愿已了,若不能亲手杀掉凌天,死也算是尽力了。
可晚了一步,凌天山庄的大门敞开,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是许多人的尸体。
滚热的鲜血把积雪融化了,画出朵朵红花。
怎么回事?
她飞奔进入,一路畅通,整个凌天山庄没有一个活口。
正堂外的石阶上,她看到了仇人凌天,浑身多处剑伤,斜靠在那里。
乔乔上前伸出手指试探他的呼吸。
死了。
凌天死了,有人先她一步替她报了仇。
可杀她的人是谁?简直不可置信。
练成嗜血内功的凌天怎么会,整个武林无人是他的对手。
她的心口惴惴不安,[无为]剑法。
他身上的多处剑伤只有可能是[无为]剑法。
她惶惶走进屋内,见到了梅郁。
梅郁的脚下,横躺着的是唐招。
果然…乔乔的心陡然骤停了几拍,不可能,不可能。
梅郁看到乔乔,对她摇摇头,“他死了。”
“应该是耗尽了所有的内力。”
乔乔俯身轻轻抱起唐招的身体,还残留着温度。
再也不能看到你舞剑了,为什么这么傻,赔上自己的性命也一定要杀掉凌天呢。
她把脸贴在他的胸口,我想你好好活着。
她的泪水滴落,透过中衣,隐约看到了他的胸口插有根针,银色的细针,很难察觉。
她小心地拔下来,偷偷藏入袖口。
是这暗器要了你的命吗?
回茶梅山庄的马车上,一路颠簸着。
那一天,乔乔觉得自己失去了知觉,不会动也不会说。
梅郁爱怜地将呆呆的她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长长的秀发,不时地吻向她的额头。
“一切都过去了。从此没有仇恨,没有恐惧。”
“你别怕。”
五年后,江湖上只有茶梅山庄。
凌天和藏剑的故事,说书人喜欢在茶馆里讲。
讲的是藏剑山庄的乔城如何被凌天的嗜血神功吸干了血。
[无为]剑法的传人,如何拼尽全力灭了凌天山庄的门,与其同归于尽。
但江湖中还流传着另一个版本,说有人亲眼见过除了凌天的第二人,亦会嗜血神功,是他杀死了乔城,嫁祸给了凌天。
可真相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
[无为]剑谱就这样成了失传绝学。
“娘亲,娘亲,爹爹也会绣花吗?”
一个漂亮的小男孩从书房跑了出来,手中捏着一根泛着银光的针举在乔乔眼前。
“太危险了。”她一把夺过那银针,将四岁的孩童抱在怀中。
她从袖口拿出那根自己珍藏五年的银针,两根针竟一模一样。
她忆起五年前,那个为她复仇叫做唐招的憨憨的,笨笨的男人。
“娘亲,你怎么笑了,又哭了。”男孩拉起她的手,“去找爹爹。”
又是冬日的夜,下起了大雪,鹅毛大雪。
梅郁的手中也握着一节青竹,在舞剑。
与五年前唐招舞得一模一样。
乔乔从胸口摸出那枚木簪,上面刻着她的名字,一笔一划都是用了真心。
她走向了梅郁,那把淬了毒的匕首,再一次藏在了她的袖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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