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往事

伤愈后,我赠她一只信鸽。那对鸽子是去年救人所赠,说是"有情鸽",能寻到彼此。我向来不收诊金外的谢礼,那日却破例收下。现在想来,或许是冥冥中注定。

此后我们频繁通信,从春天到入冬。她在四方城考入巡捕房,我暗中为她出谋划策。她破案如神,被城主赏识;她惩奸除恶,在民间声望日隆。人人都称她"神仙姐姐"。

我看着她光芒万丈,却始终不敢靠近。直到她写信给我说她与一个单纯善良的男子——赵磊在一起,我才惊觉早已情根深种。那日我砸了药柜,终日借酒消愁。易山看不下去,偷偷给她写了信。她来找我时,我正醉得一塌糊涂。

"你可是喜欢我?"她直直地问。

我别过脸:"没有。"

"既不喜欢,为何断了联系?"

"过去的事,早就忘了。"我嘴上逞强,眼角却瞥着她的反应。

她气得跺脚:"欧阳明日,你就是个胆小鬼!"看着她转身离去,我多想追上去。可这双腿,这残破的身躯......我配不上她。

为解相思,我主动请缨去治瘟疫,不料自己也染了病。昏沉中,听见易山在写信给她。这个傻易山,总是这么多事。没想到她真的来了,还带来了救命的苦草。

"你可以不见我,"她站在病榻前,眼中含泪,"我只想你好好爱自己。就算全世界放弃你,你也不能放弃自己。"我望着她,终于接过那株苦草。这一刻,我接住的不仅是药,更是她带给我的、苦涩却充满希望的未来。

我情动忍不住说出那句话:“你先离开吧,若我能治愈疫症...我会去寻你。”

她却说:“我不走,我想留下来陪你。如果我走了,那是因为想和你在一起;我留下来是因为,因为我喜欢你。”说罢,害羞地低下头。此刻腿疾、师命都被我抛到九霄云外,我的眼里只有她。

病愈后,我们一起去天山暖池祛毒。她穿着中衣就跳进水里,吓得易山直念叨孔孟之道。

她却笑:"孟子最喜欢胡说八道了!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有许多鸡?"

我忍不住笑出声,让易山出去。脱下衣衫时,她竟害羞地转过身去。"平日看你正经守礼,没想到......"她耳尖通红。

"活着的人,怎能被死人定义?"我轻声说,"只是师傅推崇孔孟,我只好照做。"

她眼睛一亮:"独尊儒术不过是为了统一思想,以礼教束缚百姓。"

"说得对。"我大笑,"这世间如棋局,人人都想做棋手。""若你是棋手,"她望着我,"我甘愿做你的棋子。"我低头笑了。这一刻,什么礼教,什么自卑,都抵不过她眼中的星光。

在我生辰那日,她捉来漫天萤火虫,变出水晶送我:"这是我的心。"我吻住她,在萤火虫织就的星河里。这一刻,我终于明白,爱不需要完美,只需要两个不完美的人,愿意为彼此变得更好。易山在远处看着,偷偷抹眼泪。这个傻易山,总是比当事人还感动。而我,欧阳明日,这个曾经连名字都没有的人,终于在她的爱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明日。

我们的恋情终究没能瞒过师父。那日他将我唤至密室,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明日,你可知上官莺背负血海深仇,多少人想要她性命?"

我心头一震,尚未答话,师父又道:"况且她终究与师姑之死脱不了干系。你若执意与她在一起,便是忤逆师命。"

"师父!"我急急开口,"子翎她......"

"你若应允与她断绝往来,"师父打断我,"为师便告知你的身世。"

身世!这两个字像惊雷炸响在我耳畔。自幼我便发誓要找到亲生父母,如今答案近在咫尺......

"弟子......需要思量。"我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那夜我在院中独坐至天明。轮椅的影子和月光交织,如同我纷乱的心绪。天亮时分,我去见子翎,想告诉她我的抉择——我选择父母。可当我见到她时,子翎告诉我,她历经艰辛寻到母亲后,发现母亲身边已有养女承欢膝下。她留下一笔赡养之资,洒脱离去。"既有婉仪姐姐照顾母亲,我便安心了。"她说这话时眼中虽有落寞,却更显坚定,"明日,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唯一的家人。"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父母填补的是我从何而来的空洞,而子翎,才是我将往何去的希望。

"子翎,"我握住她的手,"我们成亲吧,我们离开天山。"她惊讶了一下,抿嘴笑着答应了。

四年前的春天——

我和子翎成亲了,易山留在天山上,只有天地为证。我们在云南隐居,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她怀孕后,我常将手轻抚在她微隆的小腹上,感受新生命的悸动。那种圆满,是二十年来我从未体会过的。

然而好景不长。在她怀胎八月时,易山匆匆赶来,说师父被侄孙囚禁,逼索武功秘籍。我陷入两难,子翎却轻抚我的面颊:"去吧,我只会更爱你。一个有情有义的欧阳明日,才值得我托付终身。"

我救出师父后,归心似箭。可等待我的,却是空荡荡的摇篮,和子翎惨白的脸。

"孩子被欧阳飞鹰带走了。"她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欧阳飞鹰?"我尚未理清思绪,师父的声音已在身后响起:"明日,欧阳飞鹰就是你的生父。"

生父?那个我寻觅多年的生父,竟是夺我孩儿的仇人?

我看着子翎,她看着我的目光不断变换,最后变成一种决绝:"若我们的孩儿有事,我上官莺今生今世,再不与欧阳家有任何瓜葛。"

她施展轻功离去的身影快得像一道闪电,而我却只能被困在这轮椅上!恨意如毒藤缠绕心脏——恨父亲的残忍,恨自己的无能,更恨这双废腿!剧痛从心脉炸开,鲜血自我口中喷涌而出。"师父......求你护好我的妻子......"这是我陷入黑暗前最后的意识。

再次醒来时,我躺在天山的病榻上。师父说我损了心脉,已昏迷三日。

"子翎呢?"我急切地问,"孩子呢?"

师父沉默良久,终是摇头:"孩子没能救回。上官莺她......重伤不治。"

不治?那个会说"阴阳调和"的丫头?那个为我捉来漫天萤火虫的丫头?那个说甘愿做我棋子的丫头?

"她在哪?"我挣扎着要起身,"我要见她!"

"明日!"师父按住我,"让她安心去吧。她给你下了忘忧蛊,她为你逆天改命,"师父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

我能感觉到。是的,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正在从我的身体里被硬生生剥离。那不是睡意,不是昏迷,而是一种清醒的、缓慢的消亡。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正一点一点地,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抽走。

"忘忧蛊"......这名字何其讽刺。它要抹去的,哪里是"忧"?

那年初雪,她为我唱着跑调的歌谣;天山下,她说喜欢我;萤火虫飞舞的夜晚,她将水晶放在我掌心时说"这是我的真心"......

这些,难道是"忧"吗?

不。这些是我二十年来,第一次感受到的——光。

"子翎......"

我挣扎着爬向墙壁,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手指划过粗粝的墙面,我用血书写着:子翎!子翎!子翎...

一笔,又一笔。我疯狂地写着这个名字,仿佛只要写得够多,刻得够深,就能对抗那无情的侵蚀。指腹磨破了,鲜血混着墙灰,在墙上留下暗红的痕迹。可我不觉得痛——比起心口那片正在扩大的虚无,这点痛算什么?

我多么希望,她永远只是高子翎。那个在天山上,会因为解不开棋局而耍赖,会因为吃到喜欢的点心而眯起眼睛的姑娘。不是上官莺,不是背负血海深仇的上官将军之女。

"师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求您告诉我,他们在哪里......我的妻儿......"

门开了又合。师父站在门外,月光照见他眼角的湿润。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睡吧,明日。"

门锁落下的声音,像最后一道判决。

当最后一点关于她的记忆也消散时,我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醒来后,我的心似乎空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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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明日同人之明日照孤翎
连载中佚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