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一路赶来吃了不知道多少北风进肚子里，终于一下子能够停下来休息了反而有些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口渴得要死，话都来不及说就冲到茶桌旁喝了杯茶——茶是风徐头都没抬直接递过去的，杯子比其他几人的都大了好几号，说是茶碗也不为过。
宋青咕咚咕咚几下将茶水咽入喉，一瞬间呆愣了一下：嗯？今天的茶水怎么甜甜辣辣的。
其实这是风徐考虑到竹青的身体，往茶里加了干姜片和红枣。
甜辣交融的味道弥留在口腔唇舌间，有些怪，但也不难喝，甚至是有些醇厚的口感。稀奇的复合味道让宋青忍不住偷偷回味了一小会儿，不过也就是“一小会儿”而已。
天知道他昨晚在戏台后的院子等了半天没等到人有多郁闷。饶是宋青穿得厚实昨晚也给他冻得直哆嗦还一直搓手取暖，本以为又被放鸽子了谁承想今早就收到了孙竹笙让下人捎来的口信说他要找的人在孙府。
洛然昨晚去哪了？
他怎么会在孙府？
孙竹笙跟他又是怎么扯上关系的？
宋青难得休了年假还主动假期加班，结果还不是什么顺心活儿，真是头疼。
一天天的都什么个事儿啊！
唉……
“宋青。”他看着洛然，简短地做了个自我介绍。他俩先前书信联络过的，洛然听了名字就能知道。
“昨晚……”宋、洛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你先说。”宋青指尖捏住眉心揉了揉。
“昨晚你去哪了？我等了好久你都没来。”洛然想到自己碰头没碰上，还平白招惹了竹青，整个人都打了霜的菜秧秧似的——蔫了吧唧，还有些小委屈。
……
“哈？”你要不要听听你问的什么？
宋青觉得自己眉心真的要揉不开了。
等会儿有空果然还是再找孙竹笙开点通肝气的药吧。
“昨晚我一直在戏台后院等你。子时才走的。”那会儿看戏的人已全都散了，周遭根本没人——更何况冻得人实在受不了。
“啊？”洛呆子微张着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子时才走的？子时那会儿他们仨儿早就都在孙府睡死了吧？真的假的？
坐在一旁的风徐跟竹青欣赏了好一会儿两人的默剧。
“你什么时候到的后院？”宋青近来脾气是越发好了，虽然总是叹气的毛病还是没好透，但频率已经降低了不少——也不知道跟孙竹笙这两年来断断续续给他开药调理有没有关系。
“嗯……”洛然挠了挠头，正在思索怎么换算时间“大概，呃……”
“戌时三刻左右我们就在那里碰见了，那会儿戏刚结束，不久之后我就带他们来这了。”
风徐接过话茬，接着尽量简短地说了下完整的事情经过，包括竹青与洛然的纠纷和带他们来孙府的原因——只不过省去了自己在其中的出场戏份。
就算不说宋青也知道孙竹笙是去看傩戏表演的。
她素来喜欢民俗文化，自然不会错过一年一度的破魔节。
年年如此。
只是这几年孙竹笙不再拉着宋青陪她去了，竟还有些不适应。
他也因此难得在这几天有了空闲。
他们一同看戏的习惯也坚持了十六七年了。
说是“陪”，实际上是拉去阻挡人流、开路辟径的。
宋青与孙竹笙两人对此都心知肚明。
“也就是说，洛然你在我到达之前先到了后院，”宋青看了一眼依次扫过面前的三人，总结了一下，“但是因为一些‘缘故’，在你我会面之前已来了孙府。”
完美错过。
宋青暂时闭上了眼，一时之间思绪如麻。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
完美个鬼啊！
信上分明写得清清楚楚傩戏表演结束后再碰面的啊！！
提早也不用提那——么早啊！
又不是小情侣头一次约会！
说到底明明往年都是他跟孙竹笙一起看戏，为什么这两年不需要了？你小子又凭什么刚见面就在孙府住下了！？好歹我才是她的（前）未婚夫啊！
洛然若是能够听到他的脑内风暴，即使迟钝如他也能够明显感知到这人是在无理迁怒。
不过他可没有听见心声这个超能力——他能听到的只有宋青拖长了的叹气声。
无奈也好焦躁也罢，公私还是要分的。
况且他们也是傩戏结束不久才走的。
宋青自觉昨晚没碰上也怪他没及时发现。
“洛兄，借一步说话可好。”宋青微微欠身，又换回了平日里的神态。带着洛然要跨过门槛时又收回半步，扭头往风徐的方向看了一眼。
风徐被他看了一眼，莫名其妙。
“今日来得匆忙，叨扰了。改日再来道谢。”
啊，这话还怪生分的。但是宋青现在改不了口了。
“不用谢，回见。”其实不来也行。
风徐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宋青是在冲“她”道别——多半是以前两人相处的习惯。
孙竹笙跟宋青认识太久，莫名其妙的相处小习惯说多不多，但也真的说少不少。
习惯这东西，孙竹笙平时没注意就发现不了；注意到了的，就算说完风徐也不一定记得住，索性放任自由，全看风徐自由发挥。
人嘛，变来变去很正常。
孙竹笙自以为这不会惹出什么大问题。
风徐看着洛然跟印随的小鸡仔似的跟着宋青出了门——大概是去千机阁了——慢悠悠地抿了口茶，这才看向一旁的竹青，提起茶壶轻微晃了晃，水声沉闷：
“还要茶么？”
“……”竹青看了看茶壶，又看了看风徐，金色的竖瞳被从门外闯进来的光映衬得更是好看。
“恭敬不如从命。”竹青思索了一会，笑了笑。
风徐喜欢看美女。
虽说一直冷冰冰的竹青也好看，但是笑起来的冰美人也别有一番风味。
好看，爱看，趁着能看多看会儿。风徐单手撑着脑袋一脸正经地看着竹青。
“你对她有兴趣？”风徐脑内突然爆出一声响。孙竹笙的语气仍旧是波澜不惊的平稳。
“有啊。你不觉得她很美吗？”风徐已经习惯了突发性地同孙竹笙脑内交流。
“确实是个美人。”风徐仿佛看到了孙竹笙在点头，“不过你上回见到刘姨家的猪也说了可爱。”
刘姨是住在沅城山林里的农户，是风徐硬要跟着孙万泉去走访时认识的。
“确实可爱啊！白白胖胖的，多可爱！”而且还很有食欲。
风徐眼睛看着竹青，手里捏着茶杯，嘴也不闲着时不时喝上几口，脑子里却是在跟孙竹笙交谈。
竹青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但又觉得对面的人是在明目张胆地观察她。
“那前些天抓到的飞蛾、壁虎又是哪里可爱？”孙竹笙挑逗的心思一下子上来了，她对风徐的审美偏好一直都挺不解的。
“什么抓，我可没抓。是我地上捡的。”风徐争辩，“况且那也不是飞蛾，虽说长得是灰扑扑的，但人家是正经的蝶！”
至于壁虎，那确实是抓的。不过最后被玲儿黑着脸放了不是么。
本来打算养起来的。可惜了。
“那——么小一只壁虎，眼睛圆溜溜的，摸起来还冰冰凉凉的，还会吃蚊虫呢！难道不可爱么？”
风徐以前还养过守宫，只是后来搬家不让养宠物才送给了同好朋友。
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风徐跟孙竹笙有两句没两句地胡乱聊着天，不知不觉眼睛都失了焦。
恍惚间闻到清凉带有一丝甘甜的类似竹沥的味道，风徐瞳孔骤缩猛然回了神，看见竹青的脸停在她不过一尺的前方。
“你是异乡□□青张嘴一笑，露出毒牙，“半个。”她补充道。
孙竹笙明显感受到身体僵了一瞬——风徐有些慌张了。
就在孙竹笙犹豫要不要开口，风徐已经浑身放松，坦然对答：
“是，也不是。怎么了？”
这几年过来她其实已经知道这里异乡人的存在，仍旧隐瞒着不过是图个安稳。
被人知道了就知道了。当然不知道更好。
“没怎么。确认一下。”竹青有些得意。
只是回敬一下某人没有礼貌的视线罢了。她观察到风徐一瞬的慌张就已心满意足，别的闲事她可懒得管。
“洛然你也看出来了？”问的当然是异乡民的身份。
啧。能不能不提这茬。
“没有。”竹青不打算撒谎。
“为什么？”
明明就发现了我。
风徐穷追不舍，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
竹青阖上眼，又猛地睁开，眼眦都要裂开，她指着自己的眼，眼里闪着光，说：
“一双眼睛有一双的眸子，这是常理。”竹青顿了顿，“一双眼睛却有两副眸子，这是怪异。”
更何况是一具身体两副魂魄。
即使相似，也是两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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