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锅架在炭盆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红辣的油泡炸开又鼓起。江忽洗了手摆好两副碗筷就乖巧地坐在桌旁守着——刘书颜还在做别的小菜，虽然江忽很饿了，但他要等他坐下了再开吃。
江忽总怕吃鱼被刺卡喉咙，但他爱吃鱼；他也不算特别能吃辣，可他爱吃辣。
他总告诉自己“要吃鱼就不要怕刺多，被卡了大不了问人把刺拔出来”——哦，对了，刘书颜告诉过他，喝醋如果不是一直喝、让刺一直泡醋里，是起不到软化鱼刺的作用的——咽饭咽馒头更别提了，想出这法子的就不怕鱼刺一路划穿喉咙么？真是想想都疼得要命。
江忽的思维还在一路发散，刘书颜终于端着两菜盘子上了桌。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刘书颜笑了笑，伸手去够蔬菜准备下锅。
有肉吃当然最好不过，清爽的蔬菜也自有其风味。特别是带了些苦味的芥菜嫩苗苗。别的人不清楚，但是刘书颜喜欢。绿油油的芥菜苗入了锅清香味瞬间四溢开来，脆生生的，清甜的，也带着那么一点苦味——真不错。
二人坐在桌旁吃着热气腾腾的水煮鱼，鱼吃完了又涮了些别的肉啊菜啊吃着。窗外的北风暂时只敢在秋夜里放肆，到了白日该来的风是一点也舍不得动。它就那么兀自呼啸着，偶有几缕风从门缝、窗框处溜进屋内，吹得锅上的蒸汽倒向一边。
这风，呼啦啦地响。啧。江忽想。
会下霜吗？打过霜的柿子总是格外地甜。刘书颜期待着。
————
过了些日子，刘兴总算忙过来了。盘算着是时候去风雩轩讨回夏冰的钱，于是风风火火地拉了夏冰，江忽和闲着没事儿干的刘书颜以及千机阁几个看着体格壮实的同事，一行十几人就这么坐上了船渡过枫叶湖直冲风雩轩而去。
一路上几人有说有笑，春光满面好比去郊游。
只是一路上回头率出奇地高。
且不说这一行人风格各异还混在一起，就是那长长短短的头发以及那个彪形大汉锃亮的光头在人们眼中就是一等一的怪异——尽管他们此行都已统一换上了原住民的衣裳，头发却是没法一下子变长的。
至于假发，想都别想。
这么热的天哪个正常人遭得住啊！
况且他们只是去风雩轩“讨债”，能统一一下服装都算是他们对工作的尊重。
仪式感，有一点，但不多。
夏冰一路上跟刘兴几人交谈时还算放松，只是离风雩轩越近她不可控地越发紧张起来。秋老虎的天里手心竟冒出冷汗来。
刘兴也不多说，拍了拍夏冰的肩就自来熟地挽着她的手一起走。末了终于到了风雩轩的门前，快两步停在夏冰前头，
“看你后面。我们都在这，不慌。”夏冰这才发现刘兴笑起来有颗虎牙，听了她的话忍不住扭头往后看确认了一遍。偶然间瞥到光头大哥的脑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也跟着刘兴笑了起来。
管他呢！不慌！我占理！
————
没想到风雩轩门口还有站岗的。
当初去千机阁，门口除了带着铜环的双推门上贴着的尉迟恭和关公可是一个站岗的人都没见着。
是谁不对劲呢？刘书颜心里暗笑，面上却不显，一脸公事公办的正经人模样儿。
应付场面话的宋青不在，刘兴就是这行人的定海神针兼指挥棒。
她规规矩矩地向守门人申请会面倒是出了夏冰的意料，她还以为带这么多人是要来硬的——干架——其实也算是猜对了刘兴的一部分考量。
毕竟若是全然依着刘兴的性子来，单单就是为着好玩她今天大闹一番也不奇怪。不过刘兴自有她的找乐子的方法。
进了风雩轩的接客大厅，除了刘兴和光头大哥，众人显然都被这屋内豪横的装修风格惊到了。
江忽鼻尖不自觉地轻微耸了耸。厅内的桌椅都是上好的檀木。再加上屏风后燃着的一炉檀香，正堂壁龛前烧着的线香，整个大厅都弥漫着檀木香，烟火香。于嗅觉灵敏的江忽而言甚至到了浓厚的地步——空气闻起来竟有些甜丝丝、绵稠冗密的味道。
再怎么喜欢也不能摆这么多啊！
刘书颜忍不住暗暗同身旁的江忽吐槽：“这和老家荔枝木熏腊肉的阵仗都有得一拼。”
“荔枝木熏的肉会有荔枝味儿么？”江忽也跟着压低了声儿问到。
周围几人闻言失笑。
“到了冬天我试着熏些让你尝尝嘿嘿。”刘书颜顿了顿，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补充道，“我以前没做过，不知道能不能复刻成功啊。”说着不自觉挠了挠头。
“咳。”
来的是个一身富贵气的青年。一袭紫袍和那高高束起的马尾衬得青年略带婴儿肥的脸少了些稚气多了些威严。
“呦，好久不见啊老黎！”刘兴拍了拍青年肩膀，向千机阁的几人介绍，“黎硕，风雩轩的当家。”
青年扫了一眼，只是哼了一声。
刘兴笑得是灿烂，黎硕却不高兴。一是因着在刘兴这吃过亏，二是他今天露面本是兴致突起才想着来折损几句死对头的。原本今天的事儿是不需要他亲自出马的。
再次扫了眼面前一行人，“怎么又多了些新面孔”，他想。“怎么白无云那个混账没来！”黎硕面目狰狞了一瞬间。
白无云在信上明明说会亲自来商谈的！
黎硕昨日收到信时就已打好了算盘，只要他拖着时间晚点会面再惺惺作态地道个歉恶心恶心他，白无云准会被气得原地结巴——白无云最讨厌只做表面功夫的人了。
可是他没来！骗人，混账！
白无云是千机阁阁主，黎硕是风雩轩的当家。风雩轩与千机阁两边的当家不对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俩人儿见面就阴阳怪气——这点大伙都清楚得很。
可偏偏两家有着必要的商业往来，完全地断交不利好只利坏。
“阁主近来身体不适，他让我带话，说他他日定来亲自拜访。”光头大哥上前，傻里傻气地笑着。高了黎硕一个头的肌肉型身躯的影子覆在黎硕面上衬得他格外娇小。
“哼，不来更好。省得添堵。”黎硕别过头去，示意大伙随便坐下，“那我们就进入正题吧。”
刘兴将早就准备好的案状摆了出来——既然要拿偿款，证据自然是不可少的。
夏冰炸完墙当天，刘兴便让人“稍微修葺”了一下墙缺口，之后火速请风雩轩的人过来认领嫌犯和确认毁坏面积——不过夏冰没钱赔，人明面上还是押在千机阁了。
刘兴没说夏冰用的是自制炸 药。这样要人时才方便。不该说的也没必要说。
黎硕是个爽快人，虽然他并不知道是手下哪个人派的夏冰去捣乱，但只要能给千机阁添点堵是谁都无所谓。
不过拖欠工资这事没完。
黎硕心里清楚得很，有夏冰这么个被拖欠工资的人在就证明他手下出了个蠢货，拖欠的也肯定不止一人。
赔钱事小，坏了名声事儿大。
千机阁此行目的只有两个，索偿和要人。
刘兴要人时只说了一句：我们拿了要拿的，阁下家事我们自然闭口不言。
千机阁与风雩轩都靠着招揽异乡人开发新奇玩意儿挣钱，若是风雩轩拖欠工资的名声传到异乡人耳朵里，这不是明摆着把人和财往千机阁送么？
“蠢货！”黎硕心里暗骂，手上倒是不耽误，麻利地在纸上签了字让下人去拿钱来。
刘兴看夏冰交了辞呈也领回了自己应得的份额，看了一眼光头，琢磨着时候也差不多了，正色道，“黎当家果真爽快人。钱我们拿到了，茶也喝了，不便久留。就先行告辞。”
一行人眼看着退到了风雩轩门口，刘兴突然严肃起来，拉住反应总是慢半拍的夏冰的手，“同志们，我数到三就撒腿儿跑！”
刘书颜和江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众人疑惑时，光头大哥邪魅一笑。
“三。”
“二。”
“一！冲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同志们！”
嘭嘭——哗啦啦——
风雩轩的大门被炸了个稀烂。
光头大哥扯下头皮套露出一头长发来，顶着雌雄莫辨的脸冲着尚未反应过来的黎硕笑嘻嘻喊道：“老黎！回见哈哈哈哈哈！！！哎呦我去，小刘你们等等我！”白无云扭身就跑，差点一个大趔趄扑倒。
“白、无、云！”黎硕憋着一口气，忍无可忍般冲着白无云留下的尾气——是的，尾气——怒喊：
“你给我回来！！！”
怒不可遏、青筋暴起。
远处缥缥缈缈地传来回音：
“你过来啊！！！”
无忧无虑、嬉皮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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