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攀x3

似是如蹈汤火。

男人的陈述直让薛藕觉得她比五年前的自己更难堪,难堪到,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皮下的血管在隐隐发热,肉身像被同时投入冰凉的海和滚烫的沸水里。

水深火热的蚂蚁,她对上他的眼。

“你疯了。”薛藕兀自退后两步,凌乱至极。

血脉里的丝线缠缠绕绕,她的大脑终于开始运转,可在其最先涌现的,是她母亲的那张脸。

“这是我们的秘密。”方薄的手指竖在自己嘴边,声线淡得像是刺骨的霜。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

如今她早已没有什么家人,暗室屋漏,光晕打圈,这个和她仅有着点滴过往的人,怎会疯魔至此。

薛藕一时失言,嘴唇开开合合,喉咙里像卡了根鱼刺,望着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神智。

接着她偏头从胸腔里挤出一声哼笑,“方薄你脑袋被驴踢了吗?啊?你爸喝醉把人撞死了,我妈也没了,到头来你还觉得自己赚到了是吧?也觉得我赚到了?!你是不是疯了?他是你亲爸!”

“我说的不过是真话。”他眸光微沉,“意外也好,造化弄人也罢,他们终归是埋在土里了。”

灯影扫过方薄平淡的脸庞,薛藕直觉自己才像是那个疯子。

吱吱,细小的风声撞击紧闭的窗。

她竟出奇般地静了下来,“方薄,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他勾唇,笑出声来,“还是尽量别用那么难听的词来形容自己。”

同类。

屋入腊月。

方薄的视线在她脸上巡梭一圈,眸子里划过什么,继续道:“其实,我也有件事情很疑惑,意外过后的第二年忌日,你为什么没有去看望你的母亲?”

薛藕脸色发白,嘴唇蠕动。

“是不想看,还是看不了?”

“又或者说你到底把令堂埋在哪儿了?若你不介意的话,我不如来猜一猜,火葬?土葬?还是海葬?”

方薄步步紧逼,“连碑都没立吧?”

砰——

紧闭不稳的窗一下子被夏晚的疾风吹开。

该说些什么呢?如今方薄骨子里的乖张,倨傲,还有离经叛道,在监狱里渡了几层金后,开始变得毫不遮掩,在薛藕面前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字字珠玑。

她听着这些话突然就觉得累了,几年前的事情,让她以为随着时间的流走,自己就能变得麻木。几年前或者多年前的人消失在她的生活里,以为自己从此就能不痛不痒。

可是他的出现,他的话,让过往变成午夜梦回时来索命的鬼,几乎是瞬间就使她惊恐,使她惧怕,使她六神无主。

五年的时间,她没有半分长进。

“方薄,如果你是想和我扯这些陈年麻谷子事儿的,就给我滚。”她终于要忍受不住的逃离。

“薛藕,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想和你好好谈谈,你看我们还有误会不是吗?我们好好想想——”

见薛藕转身就要走,方薄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我和你有什么误会?!能有什么误会?之前的每一件事情都分分明明,你当我瞎吗!”薛藕的手使劲甩开,耐心告罄,“而且我跟你有什么好谈的?”

也许是还对刚刚有悖人伦的话怒火没消,她捂着高领下的脖颈猛咳两声,接着说道:“也对,你是该好好想想,你爸醉驾犯罪,你也喝醉误杀,你们父子真不愧是一脉相——”

“薛藕!”

方薄风平浪静的脸上终于出现裂痕,他猛地向前一步,箍紧薛藕的双臂,额上青筋乱跳。

“你就非要这么说我?就非要戳我的痛处?!你就非要这么怨我!”

“对!”

霎时,被方薄不小心推搡的桌子发出尖厉的摩擦声,响彻屋内。

这个人的心是薄的。

接着便是一声清脆的哐当,那碗辣椒炒肉落至地面,溅起满地油渍。

又是固执不驯的。

窗外的风声见长,灯泡摇摆个不停。

就如同那被碗砸得支离破碎又盛满污秽的地板。

方薄双目赤红,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情绪在里面翻涌。薛藕的衣袖也被捏得皱巴巴,眼睫下是一片阴霾。

他们目光交汇,狼狈至极。

再无话可说。

客厅里的空气几近凝滞,古老的钟摆一嗒一嗒地走着,数秒里,正指十点。

蝉鸣不歇。

2005年,夏。

骄阳似火,树木葱茏,绛红色的操场蒸发着一股子塑料味儿,东琼市二中人潮如织。

正午时分,最热的时候,二中校门上拉着长条红色横幅,欢迎新生入学这几个大字招摇地立在上方。

今天是东琼市二中高一新生开学的日子。

“薛藕!”学校公告牌边,从吵闹的环境中挤出一声细软的招呼。

“哎!”薛藕正系着鞋带,不觉地回答,然后抬头向人群不远处的朋友招招手,“来了。”

日光发白,她已被晃得睁不开眼,浅灰短袖粘在肌肤上,鼻尖也沁了几层湿意,全身都汗涔涔的。

二中教学楼影影幢幢,不挡丝毫的光芒。

她随手一抹润白脖颈上晶莹的汗珠,嘴里咬着面包,手上还忙着揣好兼职名单,听到呼喊后起身,脚步逐渐加快。

二中是东琼市里最好的高中,学校建得十分亮堂,教学楼旁边还有一小处池塘,开学的学生和家长全都拥挤在公告牌边和校道上,这里空气甚佳,反倒没什么人在这里行走。

薛藕今日的好心情更上一层楼,步履都变得雀跃,艳阳下,她迎风驰荡,离开嘈杂的人群,又奔向茫茫人海。

齐肩的微长发随意飘悠,整个人在阳光下耀眼夺目,像是万丈光芒入怀,点缀她青涩的眉眼。

年少肆意。

她边跑边四处乱瞧,杏眸稍稍睁大,像是要把这个学校的景象全放在自己眼中,满心都是期冀和欣喜。

忽然,她衣摆猛地向后倾斜,左肩一痛,身子摇晃着像是撞到了什么人。

轻呼一声后,几乎是下意识的右脚点地。她稳好重心,接着眼前闪过一抹磕磕绊绊的浅蓝,就要往前栽去。

错愕一瞬,顾不上自己,着急忙慌的就拽住前面那人的手腕往回拉。

那力道,把自己都弄得往后仰了仰。

“对不起,我没看路!”

学校池塘旁的柳絮顷刻间沙沙作响。

风起,她侧目,却被一绺发丝遮住了眼,光影坍塌。

缝隙里,她窥见那人的侧脸。

心停一拍。

粼粼流波中,那人将要跌倒,但好像还能前脚绊后脚的自己站稳,在那之际,又被身后人拽得一个踉跄,他脸上的浓眉几近打结。

风止。

那人扭头看她。

“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四目相对,少年眼眸清澈如水,清澈到薛藕能瞧见他眼中自己懊恼的神情,声音有些嗡嗡的。

她少有这样出错的时候,况且今天还是开学的第一天,都说开门大吉,开门大吉,她一进校门就撞到了人,岂不是把她的运气都撞散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幸好面前这人生得高挑,没把人撞出什么事,要是有事她还真不知道要从哪里摸索出像样的医药费来赔啊。

她的脸色风云变幻,脑瓜子东想西想,尽想些不好的东西,但她的心竟然惊人的平静,像一小处水洼,毫无涟漪。

空气静寂几秒后,面前人动了动自己的手腕,薛藕便像是触电般的赶忙收回自己的手。

原是她的手一直都覆在他的腕上。

手掌下那人冰凉的肌肤,如同夏季里的一汪清泉,浸润她的心管,沁入肺腑。

她眼睫颤了颤,脸颊微微泛红,又解释了一遍:“不好意思啊,我刚刚没看路。”

然后往书包里掏出一瓶还没彻底融化的冰水递给他,动作之快,神似往兜里掏饼干的松鼠。

可那个少年恍若未觉,阔步向前走去,神情冷漠。

冰水在烈日的照射下融化得更快,水汽绵延至她细长的手臂,从手肘上滴下,薛藕的身前只有微小的风路过。

两人影子交叠又错开。

她停在原处,一时有些尴尬。

也是头次觉得自己嘴笨,只会结结巴巴的重复那么一句话,她看着那人背影,总不会刚开学就得罪人了吧。

薛藕默默地收回手,环绕在周围的空气顿时七上八下。

她撇撇嘴,攥着面包袋的右手和握着冰水的左手一碰,肩上的发丝也跟着一动,犹如昭示着主人心中的毛毛躁躁。

刚刚开学的好心情在此刻荡然无存。

呜呼哀哉一声,薛藕拍掉自己脑袋里那些杂乱的思绪,正欲抬脚去找朋友时,视线里,那没走几步的少年却蓦然回身。

适才屏蔽的喧嚣决堤般涌来。

他伫立在地,像是才想起些什么,对着她嘴唇微动。

“没关系,我没事。”

音色泠然。

仿若败柳接壤处及时的雨。

太阳底下,他浅蓝的外衬层层透光,一截袖子挽至手肘,背包斜挎。

留在手上的水汽倏然喷薄在薛藕的心尖。

碎发驻足在他耳边,白线耳机缠绕着脖颈,锁骨分明,他周身被染上光晕。

什么紊乱的思绪都消失不见。

他清隽的脸庞,比光还灼灼。

彼此相望,她心里的那处水洼乍然迸溅开来。

浅瞳里,只剩一人身影。

柳叶婆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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