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是风怀瑾挑唆镜花泄密?”夏玖托腮问。
风回冷嗤道:“镜花那小姑娘也是我看着的,胆子还没那么大,就是嘴不严实了些,被人套了话。”
“真正出乎我意料的是风怀瑾。”风回抿了抿嘴,显得脸颊气鼓鼓的,“那小子以前安分守己,也没闹出什么事,谁知道就这么点儿疏忽,差点让我阴沟里翻船。”
“你说他奇不奇怪,有什么怨恨冲着我和小不度来就是,干嘛对我女儿那么大的恶意?”
夏玖无语凝噎,“您人都死了,他上哪儿去报复,再者要对付风不度,也得看看他有没有那个能力。”
“你说的也对。”风回侧头看向远处,“不过算算时间,小不度差不多也该把他处理掉了。”
夏玖一愣,哪怕是买凶杀自己的人,可前些天还有过交集,这么快就死了。
她倒也不是为此难过,只是觉得,包括刚才那六个筑基修士在内,修真界的人命竟如此不值钱。
初次体会到死亡的实感,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笨拙地问,“那镜花呢,她也会被处理掉吗?”
她真正接触的是二小姐,而不是原本的镜花,但那也是个无辜的小姑娘,为什么要为一时失误丢了性命?
“没想到你居然害怕杀人?”
风回似笑非笑,下巴点了点她手中依旧紧握的断玉钗,“之前不也打算用这东西,捅进那几个修士的胸口吗?”
夏玖无言以对,沉默地摊开手心,盯着那一截金钗发呆。
杀人这种事,只要还没做出行动,停留在口头和心里,就会觉得太过轻易。
兴许她真的将断玉钗送入那修士心口,感受血液溅在脸上的温度,触摸到逐渐停止的心跳。
她将从此陷入万劫不复的悔恨与痛苦,在无数个梦魇里辗转反侧。
可有一件事她无比确定。
那就是她绝不后悔。
不后悔为了求活,而反杀对自己下杀手的人。
朱红嫁衣如鲜血泼身,女子的脸颊白皙而不染污垢,那双清澈凛冽的眼眸中,却渐渐沉淀下某种晦涩却顽强之物。
风回看着她的神色变化,眉眼舒展开来,“就是这样,永远不要为早已做下的决定而后悔。”
“放心吧,我不会对镜花做些什么的。”
他想了想不至于把人的觉悟逼得太狠,于是道:“镜花不过是失察,犯的不是死罪,再加上我亲亲女儿的求情,事后她会被放回风家,顶多受些处罚。”
夏玖松了口气,心头一层压抑而凝重的感觉消散了些。
“话题还没完呢。”风回揪下身边一根草叶,放在指尖编织,“我说到哪里了?对了,阵图!”
他向夏玖确认道:“关于祁家祁宣,你知道多少?”
夏玖心想关键信息终于来了,瘫着张脸,毫不避讳全盘托出,“我刚从他那里逃出来。”
风回一顿,略显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揪下几根草加入编织,“其实我以前就跟他见过,不是真正的祁宣,而是顶替祁宣的这人。”
夏玖眼睛亮了,专心致志听着。
风回不用抬头也能察觉到她眼中的期盼,叹了口气说道:“你别抱太大期望,虽说我和他甚至把臂同游过一段时间,但我对他一无所知。”
“当年我四处寻找鬼国人诅咒的线索,偶然结识一位友人,然后在与他同闯秘境时找到的这张阵图。”
风回抽出空来,指尖一点地面,灵力汇聚的光丝勾勒出一副完整的图案。
夏玖看得眼花缭乱,只能赶紧要苍梧先记下。
风回继续道:“他当时使用的是一个散修的身份,阵法造诣不俗,认出这是类似邪修的献祭手段后,断然不许我将阵图带出秘境。”
说道这里,他掩饰性干咳几下,“但我……嗯……为了女儿我在所不惜!”
夏玖一副我什么都懂的眼神。
风回:“……”
他脸皮厚,再尴尬都脸红不起来,只眼神有些许飘忽,嗓音也发虚起来,“总之,我先一步偷溜后就没见过他了。”
“现在想来,那阵图,乃至于那秘境都不过是他布下的陷阱。”
“亏我当时还沾沾自喜,从鬼国人手里抱走我的亲亲女儿,回到风家开始了准备事宜。”
风回敛着眉眼,玩世不恭的神色褪去,年轻而童稚的脸上浮现怅然之色,“异族与人族的相融终究太难了些,我不过是仗着亲缘关系才将这身血肉勉强赠予。”
他手腕一转,将草编的成品递到夏玖面前。
那是一条翠绿的小蛇,纵横交错的编织痕迹搭建成小蛇的鳞片,身体呈蜿蜒的形状,活灵活现好像被定格在爬行的一刻。
夏玖正想接过,风回又依依不舍把小蛇收了回去。
夏玖:“……”
风回若无其事地说:“在迎来蜕皮之日以前,她既不能是人族,也不能是异族,既不能活在阳光下,也不能离了太阳。”
“所以,我将她塑造成了一个不存在之人。”
讽刺的是,目的却是为了给她一个立足于世的名姓。
夏玖:“院子前的结界——”
“是啊,不是为了禁锢,而是为了给她提供生存的必要。”
风回说:“我原以为事情会这么顺利下去,直到数月前,祁家上门来提亲。”
“提亲队伍里,我又一次见到了那人。”
风回说着,思绪陷入了回忆。
那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早已落败的祁家向正值鼎盛的风家提亲,任谁听来都是个笑话。
风不度强忍不耐打发提亲队伍,而风回一时气不过跑到外面散心。
在一条寂静小路上,他正不顾形象用脚踢着枯叶,直到迎面撞上一人。
那时他慌忙收拾好仪态,抬眼一望,就见到了“祁宣”。
这人面色苍白,身骨清癯,坐在轮椅上任由身后侍女推着,木质滚轮轧过枯叶的咔嚓声清脆入耳。
风回一眼就认出,这是他“亲爱的”友人。
可他现在才发觉,以他大乘期的神识,直到与这人见面,记忆力被他坑过的友人的脸才清晰起来,与眼前这人重叠。
他的脸色瞬时凝重起来。
“祁宣”就停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温和浅笑,“许久不见,你可是大变了模样。”
风回皮笑肉不笑,“彼此彼此,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做了这祁家公子?”
“祁宣”泛白的唇一弯,“都知道各自的脾气,话我就不多说了,今日前来,想借尊小姐一用。”
风回面色骤冷,没有说话。
“祁宣”无视他自顾自地说:“当初我也没想过你会成功,只能说不愧是风家血脉,能让鬼国之人有了后嗣。”
“如果我没算错,她如今还未蜕皮吧?”
风回指尖动了动,“你在威胁我?”
“祁宣”:“是。”
“然后我就被威胁到了。”风回摊手,对着夏玖说。
面对夏玖复杂的注视,他耸了耸肩,“这就是我所知晓的全部。”
“这人不知什么原因,只能借用他人身份而活,而且身体的日渐虚弱不是假的,同我一起游历时,他就已经沉疴入体了。”
“二小姐已经蜕皮了吗?”夏玖问,不然今后也会继续遭受同样的威胁。
风回指着她胸前,“早蜕了,皮还留给了你。”
夏玖:“?”
她几乎立刻想起昌逆给她的那张像纸一样薄透的东西,说起来那东西确实长得像蛇蜕。
夏玖面色古怪,想伸手进衣襟中掏出来,又觉得不自在,“为什么留给我?”
风回被她浑身僵硬的样子逗乐了,朗声说:“可能是因为她将你当做了朋友吧。”
“明明处于自身难保的境地,却还想着要拉她一把。”
“从你对昌逆喊出自己不是二小姐的那一刻起,她就将你视作了友人。”
“她觉得自己身无长物,脱离了风家,唯有这张蜕下的皮真正属于她,虽然不知你回祁家作甚,但将皮蜕留给你,哪怕献祭大阵开启,也能代替你留下一线生机。”
夏玖怔住,片刻后,她轻轻将手搭在胸口,隔着衣料摩挲那张折叠起来的皮蜕。
蛇蛇一无所有,只好将仅剩的东西留给了她。
夏玖的唇边不自觉流露出微笑,“有件事一直没问,既然二小姐已经成功蜕皮,那她现在,有名字了吗?”
风回挽起鬓边一缕碎发,目光眷恋而温柔。
他说:“风也晴。”
“我亲亲女儿的名字,叫风也晴。”
愿从此,天高海阔。
也无风雨,也无晴。
“……”
“好了。”风回站起身,“不知不觉间也和你聊了这么久了。”
夏玖同样站了起来,拍干净身上的灰土,“您有要事?”
“就是没有啊。”风回抱怨着,“本来我打算送走了小也晴,就来解决祁家的事,可看现在的情况根本用不到我。”
自指尖开始,他的身上漂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
苍梧突然说道:[灵力溢散,衰亡之兆。]
夏玖一愣,“您?”
风回摇了摇头,“我本就是一介残魂,如今不过是时限已到。”
夏玖:“不去见风不度最后一面吗?”
风回很轻地笑了一下,“当初决定献祭我自己的时候,我们就算见了最后一面。”
“离别这种事,来上第二次就不值得眼泪了。”
夏玖沉默下来,忽然想起婚礼前一晚,风不度古怪的举止。
原来,那是一个孩子,最后的道别。
夏玖无奈道:“您不去见女儿,又不去见儿子,偏偏跑到我这里。”
风回老成地说:“唉,没办法,我害羞嘛!”
“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
他足尖一点,传送阵的符文倏而亮起,“麻烦你听我的絮絮叨叨了,最后就由我送你离开这里吧。”
日渐西斜,传送阵的光与风回身上溢散的光点,仿佛乘风而去的星河。
他站在漫天星子中,问道:“你觉得我这个父亲当得怎么样?”
夏玖撇了撇嘴,“我又没当过谁的爹,我怎么知道?”
风回没忍住笑出声,“那你觉得我这个人呢?”
夏玖说:“任性妄为。”
回想起风回的过去,他几乎每一件事都从不与人商量,凭着一腔任性闯出乱子,然后又一己之力解决。
风回目露惘然,呢喃着,“好像也有人对我说过相似的话。”
那个一袭盛装的妖冶女子,曾轻柔抚摸他的发顶,叹息着对他说:“你就像个还没长大,就强迫自己学会责任的孩子。”
“到头来,事情都搞砸了。”
他搞得,也没那么砸吧?
光芒渐息,传送阵暗淡了下去。
自此,隔绝了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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