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走来一行人。
皆是风家子弟的打扮,白底黑纹的衣衫,发冠上一道太极阴阳的图案。
为首之人的服饰要更华丽些,披一身丝制外袍,领口与袍袖处皆绣有银色暗纹。
那人即便裹在厚实的衣服里,也能看出身材十分消瘦,皮肤是常年不见光的白,细眉长目,眼角向上斜挑,偏薄的嘴唇紧抿着,看着就一副阴鸷、不好相与的模样。
“就是你啊。”苍白又瘦削的青年加重了语气,“被藏了二十几年,连个名字都没有的小杂种。”
夏玖没有立刻回应。
她环顾四周,发现除刚才那一行人之外,藏书阁边上还零零散散聚着些旁观的人。
那些人眼中没有恶意,却有着比恶意更残忍的好奇与兴奋。
与藏书阁老头扯皮的时间稍微久了点,估计她们的对话被人听了去,身份和行踪泄露,这才引来一群不速之客。
水月暂时止住和老头的交谈,转过身,垂下衣袖以挡住家主令牌,她眸色暗沉,以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注视着方才的青年。
那神色说不出来的古怪,与其说是为二小姐打抱不平的愤怒,更像在思考怎么把人给处理掉。
尽管掉了几次链子,但家主令应付这种场合是没问题的。
夏玖冲水月不着痕迹摇了摇头,示意她静观其变。
青年来者不善,而且是专门冲着二小姐来的。
他的眼神夹杂了不甚明显的忖度,是初次见到一个陌生人才有的。
也就是说,他并不属于二小姐逃婚事件的知情者,顶多是个被人推上来的炮灰。
被人暗中算计的滋味可不好受。
与其提早解决青年,不如看一看他背后的人想做些什么。
可水月不管不顾,眉目之间冷色更甚,一拂衣袖,抬步就要往青年的方向走。
这还是夏玖第一次看到水月如此冲动的样子。
想了想,夏玖决定放任水月的行为,毕竟青年的话着实难听,水月想为二小姐出口气也是人之常情。
没想到一向跳脱的镜花,反而成了更冷静的那个,水月步子还没迈下,就被她扯住了衣摆。
二人眼神对视,最终水月败下阵来,别过头去,不再看青年那边。
镜花朝夏玖一笑,把决定权交给了她。
一系列动作只发生在须臾间,没让青年等多久,夏玖双手抱臂,下巴一抬,一副比青年还要傲慢不屑的态度,简简单单蹦出两个字。
“你谁?”
既然嘲笑二小姐没有名字,那她就让青年尝一下明明有名字,但依旧不被人在意的感受。
青年顿时哽住,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看向夏玖的眼里多了一丝浅浅的水光,语气仍是嘲讽的,“什么都不知道,看来你爹和你哥是真没把你当回事。”
等等!
这强装刻薄的语调,这如泣如诉的哀怨目光。
不会又是一个像二小姐这样的私生子吧?
二小姐她爹简直作恶多端。
面对又一个可能的受害者,夏玖觉得自己的恶人脸快装不下去了。
“他名唤风怀瑾,是旁系子弟。”
水月的声音忽然响起,与系统在脑中的对话不同,是直接自耳边传来。
这应该就是传音了。
“当初他的父亲,也就是曾经的大长老与上代家主势力不合,最终在斗争中落败,大长老死前请求留他一条性命,上代家主允了。”
夏玖懂了,风怀瑾是看到二小姐,想起比二小姐更不被放在眼里的自己。
那就不用对他客气了。
“比不上某些人欺软怕硬。”夏玖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卷了卷一缕鬓发,将散漫的姿态发挥得淋漓尽致。
“有本事就去找我哥,没本事也别来这里狗叫。”
“牙尖嘴利!”风怀瑾喝道。
平复下心中翻涌的怒火,他忽而一改先前的盛气凌人,几步上前,绕着夏玖上上下下打量。
“本来我还以为藏了二十几年不肯露面,指不定长了一张多么人神共愤的脸。”
“唯一的消息还是与祁家联姻时,中途逃婚。”
“我还想着这二小姐脸得多大,吃穿用度皆来自于风家,连联姻的回报都不愿意做,简直是人丑多作怪的典型。”
风怀瑾凑近夏玖跟前,目光轻佻又放肆,让人想起粘腻冰冷的毒蛇。
“可现在一看,你这脸也没那么丑啊。”
人群传来一阵哄笑声,风怀瑾带来的人顺势接话。
“对啊对啊,二小姐长得不丑,怎么就是不敢出来见人?”
“是不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又怎么敢逃婚的?”
“二小姐不二小姐的,要不是这次联姻,谁知道风家还有这一号人?”
“连名字都没有,进不了族谱,与其说与祁家联姻,不如说是送过去当侍妾的吧!”
“不对,我差点忘了,二小姐是个凡人,连当侍妾的资格都没有!”
藏书阁的清净之地前,围了一圈人。
他们有的是风怀瑾带来的跟班,有的只是路过被吸引,留下来看热闹的人。
人群中的笑声一浪接一浪,重叠在一起愈发刺耳。
许多带着审视、嘲弄,甚至于恶意的视线落在身上,明明是光天化日的,却觉得人们脚底下的阴影正在无限扩大,宛如漆黑的泥沼吞噬了光与热。
夏玖站在被人群包围的中央,身后是冷眼旁观的老头,和目露担忧的镜花水月。
说实在的,她的心情意外很平静。
因为她不是二小姐,不是那个真正的被终日困在宅院,得以挣脱牢笼的无名之人。
风怀瑾淬了毒的话语,非但没让夏玖难受,反而使她对那素未谋面的二小姐生出一丝钦佩。
从小便一步未踏出院落,不被父母所期待,连作为一个人根本的名字都没有。
却敢在唯一一次被允许出门时,逃往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这得是多大的勇气啊!
在人群的窃窃私语中,夏玖蓦然一笑。
“没有名字又怎样?”
周遭悄然静下声来,人们不解地看着她,想知道她凭什么无动于衷,凭什么还有底气来反问他们?
夏玖没搭理他们,而是朝身后摆了摆手,“喂,老头。”
“你不是说我没有名字进不得藏书阁吗?”
“那我就现场取一个。”
藏书阁门口,常年驻守此地的老头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木牌和刻刀,轻轻掷向夏玖。
夏玖顺手接过,在指尖转了刀花,刀尖落在木牌上之前,她狡黠一笑。
明明是深闺小姐的打扮,眉眼却是恣意张扬的,手腕飞转间,木屑纷纷而落,木牌上刻下几个狂放不羁的大字。
夏玖将木牌往人群中展示,“喏,姓二名小姐,全名就叫二小姐怎么样?”
“哈!”风怀瑾憋不住,捂着肚子放声大笑,“哈哈哈,本来以为你能说出什么惊天之言,没想到确实挺惊天的,哈哈……”
“二小姐不好听?”夏玖歪头,“那改成三小姐、四小姐呢?”
“大逆不道一点,抢了我兄长的辈分如何?”
风怀瑾笑够了,擦着眼泪道:“你这是在装疯卖傻吗?”
“怎么会呢?”夏玖环顾着众人,他们脸上都是和风怀瑾那般欲笑不笑的表情。
她叹气,“你们一个个都在说我没有名字,说到底,名字不过就是几个组合在一起的字符。”
“其实本质上,就是在说我身为一个私生女,是个修炼不了的凡人,被当做什么污点一样藏了二十几年,根本不受我爹和我兄长的重视。”
“确实。”
“出身、资质、父母亲人的爱护。”
“这些,‘我’可能都没有。”
夏玖垂眸,伸出手,掌心握了握,却只攥到一片虚无。
喃喃而出的话语像是对着自己,也像是对并不在此地的二小姐说。
“可是——”
她将空无一物的掌心,贴上自己的胸膛。
“人从来不是一无所有地出生!”
夏玖直视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双眼,黑白分明的眼眸清亮而无瑕。
“我有着刻上自己名姓的健全双手,有着反驳你们的伶牙俐齿!”
“哦,对了。”
夏玖百忙之中还不忘皮一把,笑得无赖又猖狂,拎起华丽丽的裙摆转了一个圈。
“就算不受重视,我还是个名正言顺的小姐。”
“就连这身衣服都是件不俗的法器。”
好几人瞬间破了防,“你!”
“你什么你!”夏玖瞪眼,态度比他们还凶,“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藏书阁!”
“一个个的不进去读书修习,反倒聚在门口看起了热闹,整个风家最吵的就是你们!”
夏玖回忆起高中时教导主任的语气,模仿了个十成十,往人群前走上一圈,被她瞪过的人下意识心虚后退。
“修为长进了没?功课做完了没?”
“没有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这么多人一人吵一句,一人耽误一会儿,一天时间就这么匆匆过去了。”
“好好想想,你们修行就是为了看我热闹吗?不是,是为了你们自己!”
“还给我眼神乱瞟,是不敢看我吗?”
被她吼的那人色厉内荏瞪了回来。
夏玖给气笑了,“看我干嘛,看长老!”
“看长老干嘛,看藏书阁!”
“看藏书阁干嘛,看书!”
到底该看哪儿啊?
一群人眼睛都转晕了。
老头见此情景,发出一声哼笑。
到最后,夏玖来到了风怀瑾面前。
“至于你。”
她念着风怀瑾的名字。
“怀瑾握瑜,是个好名字,能听出来你父母对你寄托厚望。”
“只可惜。”
夏玖轻声说着,语调好似叹息。
“你好像,没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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