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印很深,来人身手不弱。
她蹲下身,指尖轻触脚印边缘的雪。雪已开始融化,这人刚离开不久。忽然,她在脚印旁摸到一个硬物——是半枚铜钱,边缘磨得光滑,中间被人为掰断。
铜钱背面,刻着一个极小的“狄”字。
北狄人?
沈清姝握紧铜钱,寒意从指尖蔓延到心底。北狄使臣的手,已经伸进宫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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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漱玉宫早早熄了灯。
沈清姝躺在榻上,却毫无睡意。腕间的银铃在黑暗里泛着微弱的光,里面的蛊虫不安地骚动着——这宫里,有不干净的东西。
她起身,披衣走到窗边。月色很好,将庭院照得一片清辉。海棠树的影子投在雪地上,枝桠横斜,像一张狰狞的网。
忽然,树影动了一下。
不是风吹的——是有人躲在树后。
沈清姝屏住呼吸,指尖轻扣窗棂。一只碧莹蛊从银铃中爬出,悄无声息地顺着窗缝溜出去,在雪地上留下一道极细的痕迹。
蛊虫爬到树下,停顿片刻,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碧光!
“啊——”一声压抑的痛呼响起。
黑影从树后踉跄跌出,是个蒙面人,右手死死捂着左肩。碧莹蛊的毒虽不致命,却能让人痛如刀割。
沈清姝推开窗,冷风灌进来:“谁派你来的?”
蒙面人不答,转身就要翻墙。就在此时,另一道黑影从宫墙外跃入,动作快如鬼魅,一掌劈在蒙面人后颈。蒙面人软软倒下。
后来者转身,月光照亮他的脸。
陆司远。
他穿着夜行衣,玄色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
“你没事吧?”他走到窗前,声音压得很低。
沈清姝摇头,目光落在他肩上——夜行衣有一处颜色更深,是湿的。
“你受伤了?”
“小伤。”陆司远瞥了眼地上的蒙面人,“这人跟了北狄使团三天,今夜摸进宫,我一路追过来。”
他蹲下身,扯下蒙面人的面巾。是个面貌普通的中年男人,已经昏迷。
“是死士。”陆司远检查了他的口腔,“齿间藏了毒,若是被抓,立刻自尽。”他手法利落地卸了那人的下巴,又搜遍全身,只找到一块铁牌,上面刻着北狄文字。
“他们盯上你了。”陆司远起身,看向沈清姝,“今日之后,恐怕还会有动作。”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南疆圣女。”陆司远声音低沉,“北狄想拉拢南疆,共同对抗大胤。若是能控制你,或者……杀了你嫁祸给大胤,南疆必反。”
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扑在脸上冰凉刺骨。
沈清姝看着他肩上的伤:“你的伤需要处理。”
“不必——”
“进来。”她打断他,转身走进内室。
陆司远在窗外顿了顿,最终还是翻窗而入。烛火点燃,暖黄的光晕照亮了小小的房间。沈清姝取出药箱,示意他坐下。
“伤在哪儿?”
“左肩。”陆司远解开衣襟,露出伤口。是一道刀伤,不深,但很长,血已经凝固。
沈清姝清洗伤口时,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他的皮肤。温热,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紧实肌理。她想起七年前,竹楼里,她也这样为他处理伤口。那时他烧得糊涂,攥着她的手说胡话,说“阿姝,别走”。
“疼吗?”她问。
“习惯了。”陆司远声音平静,“这些年,受的伤比这重的多了去了。”
沈清姝不再说话,专心敷药。金疮药洒在伤口上,他肌肉微微绷紧,却一声不吭。
包扎完毕,她正要收手,手腕忽然被他握住。
他的掌心很热,烫得她一颤。
“今日太后召你,说了什么?”他问。
“让我为陛下调配安神方子。”
陆司远眉头微皱:“你应了?”
“能不应吗?”
他沉默片刻,松开了手:“方子写好后,先给我看。”
“怕我下毒?”
“怕有人在你方子里下毒。”陆司远看着她,烛火在他眼底跳动,“这宫里,想让你死的人,不比想让你活的人少。”
沈清姝收拾药箱,指尖微微发抖:“王爷这般护着我,就不怕引火烧身?”
“火早就烧过来了。”陆司远系好衣襟,站起身,“从七年前我踏进南疆开始,这火就没灭过。”
他走到窗边,又停住脚步,没有回头:“那枚令牌,随身带着。无论何时,保命要紧。”
话音落下,他已跃出窗外,消失在夜色里。
沈清姝站在窗前,看着雪地上两串脚印——一串是蒙面人的,一串是他的。两串脚印交错纠缠,最终都被夜风卷起的雪沫渐渐掩埋。
青蘅轻手轻脚走进来,看着空荡荡的庭院:“圣女,那人……”
“让摄政王带走了。”沈清姝关上窗,将寒意隔绝在外,“今夜的事,就当没发生过。”
“可是——”
“没有可是。”沈清姝转身,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从今日起,漱玉宫夜里加派两人值守。所有送来的东西,一律仔细检查。”
青蘅应下,却忍不住问:“圣女,咱们……还能回南疆吗?”
沈清姝没有回答。
她走到妆台前,取出那枚象牙令牌。令牌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上面的“陆”字铁画银钩,像他这个人,冷硬,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热。
还能回去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踏入玉京城的那一刻起,她就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这条路上有陷阱,有刀剑,有看不透的人心,也有……那个明明在意却非要装作冷漠的人。
窗外传来更漏声,子时了。
沈清姝将令牌贴身收好,吹熄了蜡烛。黑暗中,腕间的银铃发出极其轻微的响动,里面的蛊虫在不安地骚动。
长夜漫漫,这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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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沈清姝将安神方子呈到了慈宁宫。
方子写得很稳妥,都是常见的安神药材,分量也温和。太后让太医们传阅,众人皆称稳妥。只有院判顾慎之,在接过方子时,目光在某一味药材上多停留了一瞬。
“圣女这方子,可是加了‘夜交藤’?”他问。
“是。”沈清姝垂眸,“此药安神定惊,药性平和,与其余药材无冲。”
顾慎之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方子就这样定下了。太后很是满意,赏了一对玉镯。沈清姝谢恩退出,在宫门外遇见了等候的顾慎之。
“圣女留步。”顾慎之拱手,“下官有一事请教。”
“院判请讲。”
“那‘夜交藤’……”顾慎之压低声音,“若是与‘龙涎香’同用,会致人昏沉嗜睡。而陛下宫中,惯用龙涎香。”
沈清姝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院判提醒的是。那便请太医署将陛下宫中的熏香暂换了吧。”
“已经换了。”顾慎之看着她,眼神复杂,“下官昨日查验陛下寝宫时,发现的。”
四目相对,沈清姝明白了——有人想借她的手害皇帝。若不是顾慎之心细,三日后皇帝用了她的方子,又闻着龙涎香,一旦出现昏睡症状,她便是百口莫辩。
“多谢院判。”她真心实意地道谢。
“不必。”顾慎之移开目光,“下官只是尽医者本分。这宫里……圣女务必当心。”
他说完便匆匆离去,背影在宫道上显得有些单薄。
沈清姝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赏赐。玉镯触手温润,价值不菲,却让她觉得格外沉重。
回到漱玉宫,她取出那支藏了子蛊的银簪。簪身冰凉,子蛊在里安静沉睡——没有人动她的方子,对方用的是更隐蔽的法子。
“青蘅。”她唤道,“去查查,陛下宫中的龙涎香,是谁负责的。”
“是。”
青蘅退下后,沈清姝走到窗边。庭院里的积雪化了又冻,地面上一层薄冰,滑得站不住脚。
她忽然想起陆司远那夜的话。
“这宫里,想让你死的人,不比想让你活的人少。”
原来,他说的是真的。
而这场博弈,她不能输。因为输掉的,不止是自己的命,还有整个南疆。
风吹过,檐下的冰凌断裂,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像某种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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