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的慈母,我很难将她和霍乱秦宫的赵太后联系到一块。
这天我刚醒,就发现嬴政心情很好地在收拾东西。
屋子里没有别人,我就直接开口了,「政儿,你在做什么?」
「阿瑜,你醒了!娘说,我们要回秦国了,爹爹已经是太子了。」
我终于理清了时间,原来现在是公元前251年。
「阿瑜,你怎么不说话,是又睡了么?」
「没有,我在替政儿高兴。」
「阿瑜,我带你回咸阳,回我大秦的都城!」
再睁眼,入眼处已是繁华的宫室,看来已经到了秦王宫。
这次,我没费什么力气就从玉佩中脱身而出。
索性,宫人们看不见我,唯一能看见我的只有长高不少的嬴政。
他刚想开口,我就竖起食指放到嘴上,示意他别出声。
嬴政会意地挪开了视线,然后淡淡地开口,「你们都出去吧。」
「诺。」
宫人们都退了下去,殿门关上,我才走到他身边坐下,「政儿,好久不见。」
「阿瑜,你这次睡了一年多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出现了。」
我有些惊讶,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嬴政长高了不少,眉目也更见英气。
我很伸手想摸摸他的头,我本以为会想原本一样穿体而过,谁知这次我竟然真的触碰到了他。
嬴政比我更加惊讶,他直接拉过我的手,「阿瑜,我可以碰到你了!」
我笑了笑,我虽搞不懂为什么,但我也很高兴,毕竟我可以撸撸幼年的老祖了。
「阿瑜,父王继位了,我已经是秦国的太子了,以后我也会是大秦的王。」
我的王上,你不仅会是秦国的王,还会是九州大地上的第一位皇帝。
原来我可以见证这般历史,真好。
我不能说出口,只能看着他笑,他也冲着我笑,很是开心。
窗外垂柳抽新芽,一派生机盎然。
公元前247年,十三岁的嬴政继位为秦王。
那一天我醒了,我远远地看着登基大典上的少年。他虽然虽还年少,但早已可见帝王之姿。
嬴政的表情郑重,不似平常肆意轻笑的少年。
我知道他繁复尊贵的王袍不仅是身份的象征,也是少年无形的枷锁。
但我依旧开心,因为这是他迈向顶峰的第一步。
那天我一直在,但直到入夜,宫人退避,他才跑过来,拉住我的手,「阿瑜,你看见了么?我如今是秦王了。」
少年长的很快,已长到了我的眉眼,我点了点头,「王上很厉害,该自称寡人了。」
「为王者称孤道寡,但我不同,我有阿瑜。」
「阿瑜,你不必叫我王上,我一直都会是你的政儿。」
这一次,我一连几个月没有沉睡,我看着他慢慢熟悉成为秦王的生活。
在外人眼里他是秦王,但在我面前他似乎只是我熟悉的少年。
四下无人时,他总会跟我分享喜悦,「阿瑜,仲父真厉害,他什么都给寡人想到了。」
「母后也是,她待我真好,寡人以后一定好好孝敬她。」
我摸了摸他的头没有说话,因为我什么也不能说。
我第一次在这场梦里体会到不一样的滋味,有什么东西从我胸口蔓延出来,丝丝点点的,有些酸涩。
「阿瑜,寡人日日都在长大,为何你没有变化?」
他的话让我回神,我努力勾起一个笑容,「我么?我也不知道。」
嬴政拉着我站到铜镜前,可镜中却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他皱了皱眉,似乎很是不满,我只能开口安慰他,「政儿,我是你王佩的玉魂,只有你一个人看的见。」
「那你知道你自己的样子么?」
我摇了摇头,我只看得见我身上的窄袖襦裙,跟那个女子身上穿的一模一样,至于脸,我当然看不见。
「那寡人画给你看,阿瑜长的很美。」
随后他坐到了桌前作画,时不时抬头看我一眼。
但很可惜,我没有来得及看上一眼就又陷入了沉睡。
而第二日赵太后看到桌上的绢布笑了笑,「该给政儿选妃了。」
「就照着这个样子找吧。」
我没想到,我这次,竟睡了六年,等我再次醒来时,我正站在一个山坡上,身边似乎有幼童咿呀之声。
我闻声回头,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抱着一个孩子坐在那。
我的王上长大了,他如我想的一般高大,威严,身上尽是王者之气,再无幼时的稚嫩。
他看着我愣了一瞬,眼中墨色翻涌,随即吩咐人都退远些。
然后他抱着孩子一步一步走向我,「阿瑜,好久不见。」
他已经比我高大,再也不是我伸手就能摸到的少年。
我有些遗憾,又有些欣慰。
他将怀中的孩子抱给我看,「阿瑜,这是我的儿子,扶苏。」
我眼神暗淡了一瞬,想伸手摸了摸他怀中的孩子,意料之外的触感,让我心头微动,我居然摸得到他。
玉雪可爱的奶娃娃伸手拉住我的指尖,想往嘴里送。
我不由自主地开口呢喃,「扶苏,公子扶苏。」原来是他呀。
「山有扶苏,很好听的名字。」
「那你为什么哭?」
我抬头看向他,果然视线模糊,原来在梦中我也会哭么?
为什么哭?
因为如今还在襁褓的扶苏,只一眼我便看到了他人生的终点。
我知道怀中孩子的一生,我知道他是怎样温润如玉的公子,我也知道他是怎样的慈悲心肠,可我亦知道他那悲惨的结局。
我原本以为得见古人一生,会是件难得的幸事。
我看到嬴政的第一眼,只想到了他一统六国的功绩,却忘了他这一路走来的艰辛。
原来,知道的太多也是一种痛。
我知晓他们的一生,却不能说,更不能改变。
原本我期待看着他们的功绩一件件实现。
可如今我却先他们之悲而悲,先他们之痛而痛,却无能为力。
不是一个瑰丽的梦么?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
嬴政伸手抚去我的眼泪,眼中有我不懂的深意,「阿瑜,六年了,我以为你不会出现了,」
我伸出去,想像幼时一样摸摸他的发顶,却发现他已经高我太多。
我的手滞在空中,打算放下。
他却握住我的手,低下头将我的手放了上去,「阿瑜,你的画像你还没有看,扶苏,长的很想你。」
我看了看他怀中的孩子,眉眼深邃,明明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看来我也有几分帝王之相呢。
「阿瑜,下次再见,会是何时?」
「我也不知道。」
既然什么都改变不了,那我只希望,他需要我时,我能在。
还好下一次,我醒的很快。
我能亲眼看见他的冠礼,看见那个赵国的幼童长大成人。
赵太后亲自为他加冠,他看到了我,嘴角勾起了笑意。
二十一岁的他,成熟了很多,没有太多表情,尽显一个王的威严。
赵太后很满意,「我儿今日加冠,也该立后了。」
「母后,秦自寡人始,至以后万世之君,永不立后。」
我知道,赵太后的内宫事,嬴政早就知道,他不立后多半有她的缘故在。
我也知道,他内心鸿鹄之志,不愿意以婚事与诸国建交。
但我唯一不懂,是他最后看向我的那一眼。
嬴政已经亲政,他执意如此,无人能劝的动。
冠礼结束,我跟他一同回了寝宫,四下无人时,他亦是眉头紧锁,不负当年的无忧。
「阿瑜,相父变了,母后也变了。」
我坐到他对面,没有出声,就静静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沉睡,所以我只想多看他一眼,多陪他一会儿,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我再次醒来,是在火光冲天的行宫,我听见赵太后的咒骂,还有幼童的啼哭。
不过一会儿,哭声没有了,咒骂变成了尖叫,「嬴政!他们是你亲弟弟!」
「送太后至萯阳宫,终身不得出。」
「寡人从今日起与她再无瓜葛,朝中敢为太后谏言者,戮而杀之。」
房门轻扣,众人退散,只有那位秦王站在烛火下的阴影中,眼中晦涩不明。
我朝着他走过去,现在他的面前。
这是第一次,他知道我在,却没有抬头看我。
良久,我才听到他略带嘶哑的声音,「寡人错了么?」
我看着他的影子在灯火下拉长,我好像第一次真正明白了为王者称孤道寡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这是他必须走过的路,可现在我却不想他一个人,我扑到他怀中。
既然只是个梦,那我为什么不能陪着他?
我抱的不是那个想象中的千古一帝,只是我看着长大的政儿。
我埋首在他怀中,闷声开口,「秦王政,没有错。」
他慢慢回抱住我,语气终于带上了几分情绪,「阿瑜,寡人没有亲人了。」
「阿瑜,我只有你了。」
灯下,两个身影紧紧相拥,但地上的影子始终只有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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