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Title IX 与桥上的心跳

一上午似乎过得又快又慢。盼秋觉得自己脑子像一锅刚炖上的汤,表面还没起泡,底下已经咕嘟咕嘟开始翻腾了。

讲的人一个接一个,每一句话她都想听懂、记住,可信息太多了,还没理顺一个主题,另一个“知识点”就跟着来了。

午饭是在楼下的院系公共区域。每张高脚圆桌上都摆着一叠三明治、沙拉盒和水果,饮料是瓶装水和可乐雪碧。

大家一边吃,一边三三两两地聊起来。盼秋站在靠窗的位置,听着隔壁组聊起租房和厨房设备,偶尔插上几句。

一点整,大家又回到原教室,接下来是政策说明环节。

这次站在讲台上的是学院的多样性、公平与包容事务负责人 Raymond 女士。她没有开玩笑,也没有用花哨的动画,而是直接打开了一页黑白字的幻灯片,上面写着几个词:权力结构、自愿原则、禁止报复与申诉机制。

她开场说:“第九条款是一项联邦法律,禁止任何接受联邦资助的教育项目中出现基于性别的歧视。但对你们来说——从今天起、以及此后——它的意义是:不得骚扰、不得胁迫、不得滥用权力。不论是老师、同学,还是你正在约会的人。”

她简要回顾了这项法律的初衷——为每个学生提供一个性别公平的学习环境,并列出学校如何处理歧视、骚扰、权力滥用的情况,包括申诉流程、保密原则和支持资源。

盼秋微微一怔。她知道美国强调个体权益,也大致了解过这些条款。但她没想到新生报到的第一天,所有师生坐在一起,居然要当众讨论亲密关系中的权力结构。

Raymond 接着说:“在学术界,权力无处不在——体现在打分、推荐信、论文署名中。所以,即使两个人都说了‘同意’,我们也会问:他们是否拥有同样的拒绝权?”

盼秋看见有人在记笔记。她手指动了动,却没写下什么。她想起国内教育强调“尊师重道”,而这里则坦率提醒你:越是你敬佩的人,越可能越界;看起来亲近的关系,也必须建立在权力对等之上。

这种直白和制度化的处理方式,让她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当 Raymond 提到“师生关系”时,语气仍平稳:“在联邦法律下并未明令禁止,但在大学政策中,我们强烈不鼓励——尤其在存在权力差距的情况下。如果确有这样的关系,必须上报并加以管理。”

她没想到,这样的话题会就这样被堂而皇之地讲出来。

盼秋觉得有点不真实。大脑像是被什么激了一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个画面:她和某位老师——比如说,像伊森那样年轻、平和的人——坐在办公室里,语气暧昧地说着什么……

她条件反射地往他那边看了一眼。

他正坐在前排靠边的座位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肩背挺直,却神情松弛,像是刚好想到别的事,又像是在等一个完全不属于自己的提示点悄然过去。

她猛地打了个冷颤。

天方夜谭,她想。

谁会让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师生恋——天下芳草那么多,非要栽在自己的老师身上,不膈应吗?这不是禁忌,是想不开。

生活这么美好,有趣的事物这么多,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和不痛快。她把视线移开,低头喝了口已经变温的咖啡,把脑子里那点不合时宜的画面狠狠压了下去。

下午的活动在制度与规训中有条不紊地推进。第九条款的讲解、学术诚信的守则、心理支持机制的介绍,几乎是美式教育体系里不会缺席的一部分。

每一环都像是刚好够用的桥梁——不深不浅,把人从一头引到另一头,不至于迷路,但也谈不上沉浸。

到了傍晚,迎新酒会在心理系大楼顶层的露台举行。

夜风轻柔,星光稀疏,正是九月还没完全收起温柔的时节。露台被几圈温黄灯串围绕着,中间摆着几张高脚小圆桌,桌上放着一些色彩缤纷的小点心,看起来像是被镊子一个个摆上去的。

法棍片上铺着烟熏三文鱼、迷你塔上挤着草莓慕斯,还有几块像是芝士做的咸点,每一口都小得可怜。盼秋拿了一盘,吃完两口仍不确定自己是吃了饭,还是刚看完一场摆盘比赛。

不远处的简易吧台边,站着一位穿白衬衫的调酒师,正熟练地给学生们倒酒。盼秋注意到,几乎每一个过去的人都被要求出示证件。

她本来以为只是走个形式,但看到连伊森也从钱包里抽出证件递过去时,心里一凛——系主任早上的玩笑,看来不是玩笑。

她端起酒杯,视线顺着露台转了一圈,最后落回伊森身上。

他站在靠近栏杆的一侧,身旁没有人,手里是一杯浅金色的酒,像是白葡萄酒。肩膀比白天在讲台上看起来更松一点,也略显疲惫,但站姿仍旧挺直。

盼秋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站到他身边,轻声问道:“这……就算晚饭了?”

伊森侧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带笑:“这是餐前小食,小巧的一口,假装自己是正餐。”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轻松,像是体谅她这个刚适应校园节奏的新生。

盼秋微微皱眉:“我连这词怎么拼都不知道。”

伊森笑出声来,像是条件反射地切换到解释模式:“是个法语词,字面意思是‘在正事之外’——上主菜前的小点。”

盼秋咬了一口手里的沙拉卷,咕哝一句:“听起来就是个精致的说法,意思还是吃不饱。”

伊森顿了顿,视线轻轻扫过餐盘,又看她一眼,像是忽然冒出个念头:“其实,它挺像博士生涯的。课程呢,就是这种精致的小份知识,刚好勾起你一点点思考。但主菜——也就是最实在的部分——是你的研究,是你自己的问题。没人会把它端到你面前,你得自己下厨。”

盼秋听得很认真,嘴角渐渐扬起,轻轻一笑:“还真挺有道理的。”

她把酒杯转了个方向,小声问道:“那你说情绪是‘被建构的’,这和‘调节情绪’有什么区别?”

伊森把杯子轻靠在栏杆上,像在脑中组织语言:“好问题。情绪建构理论大意是:情绪不是与生俱来的统一反应,它们是‘建出来’的,由身体感觉和过往经验拼装而成。你不是突然就悲伤、恐惧或开心,而是对身体发出的各种信号进行解释,并赋予意义。”

他又说:“这也是我们强调‘不要压抑,而要倾听’的原因。如果你觉察不到自己的身体反应,就不会知道自己一开始是如何在建构那种情绪的。”

盼秋点点头,但眼神里仍浮着一层疑惑。

她试着从自己的经验里找到一个可以锚定的例子,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看着他说:“就像那个吊桥的实验?人们以为自己坠入爱河,其实只是因为恐惧导致心跳加速。”

伊森轻笑,眼里有丝惊喜:“对,最合适的例子。1974 年,达顿和阿伦做的研究。男性参与者走过一座晃晃悠悠的吊桥,在桥尾遇到一位女研究员,后来更有可能去联系她——把肾上腺素误当成了心动。”

他举起酒杯,轻轻晃了一下:“可以这样想:心跳加速、手心出汗。如果是在第一次约会,你可能觉得是兴奋;可如果你站在一座摇晃的吊桥上?同样的身体反应,标签却完全不同。”

盼秋忍不住笑了,低头抿了一口酒:“所以我大概应该永远不要在吊桥上做决定?”

伊森也笑:“确实是条好建议——别在肾上腺素爆表的时候做重大决定。”

她停顿了一下,又小声问:“你自己会用这个理论来分析自己的情绪吗?”

他嘴角微动,神色认真了些:“会。有时候。并不总是容易,但我尽量。”

“如果你是我的博士生,我会先让你读一本《情绪如何产生》。”

盼秋想起那本在书店翻过的厚封面,轻声说:“我会去读的。”

伊森没有再说话,只是点头,轻轻一笑,和她打个招呼之后就走开了。

这天晚上的空气透亮,像被酒精和夜色洗过似的。白天那些关于制度与边界的话语,仿佛都沉进了杯底。

而这一刻,盼秋忽然觉得:也许在这里,她不仅是来读书的,也是来重新认识人、认识情绪、认识自己的。

夜色落在校园的屋顶,风里有酒味,也有一点新生活的陌生。

有人在讲制度,有人在讲情绪。也许两者从不矛盾,只是以不同的方式提醒人:要知道界限,也要允许自己去感受。

所有初到一个地方的日子,都像在桥上行走。脚下有点晃,但风景是真的。

如果你也有类似的经历——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边界”的时刻,或是在桥上、课堂上、某个夜晚突然明白了什么——

留言告诉我吧。我很想听听你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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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Title IX 与桥上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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