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闻声顿住脚步,抬起干涩的眼睛转头看向他。
“哥哥死了……为了保护我才死了,这是他的任务,都是我硬要跟来……”少年的声音嘶哑,“他明明只比我早一点爬出妈妈的肚子,一直、一直照顾我,让着我……”
“这份血浓于水的羁绊,却那么容易被吃掉。我也那么容易就失去了父母和哥哥,为什么……”
明叶上前拍了拍他的背,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口。
他忽然理解了这个世界的疯狂。
普通人产生诅咒,却要咒术师袱除生命的代价,收拾这个烂摊子。
“我儿子呢?找到了吗!”引发此次事件的学生母亲,着急地向少年寻求答案。
少年沉默着摇了摇头:“对不起……”
“你这个没用的废物!为什么你还活着!把我儿子还来!还来!”
她咒骂着一模一样相貌的少年,她只见过佐,只知道是佐要去营救她的孩子。
可是哥哥,已经死了啊……
如果不是你的孩子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如果不是他激怒了诅咒,哥哥就不会死了。
“他们是受人歌颂的英雄,我们也想像他们一样,用自己的能力,守护人们安稳的生活!”
——少年们的愿景变得极度讽刺。
明叶的双手握成了拳头,瞳孔止不住颤抖。
不正常。
不正常。
太不合理了。
你们什么都不用做,甚至什么都不用知道,这个世界最肮脏最恶心的一面自有人替你们清理。
为什么可以冠冕堂皇地说出这种话。
为什么期盼着素不相识的理子死亡?为什么要对她的死鼓掌?
为什么把菜菜子和美美子关进铁笼,像对待家畜一样对待她们?
灰原的死是为了什么?
宫灯又是为什么到现在都醒不过来?
反正,咒灵也不可能会有被消灭的一天。
袱除、吸收,战斗、牺牲,周而复始,咒术师永远在不停地循环,却看不到胜利的未来。
到底是为了什么?
到最后,身边的人都会像这样,一个一个死去吧。
——我绝不认同这样的结果。
你们没有任何被保护的价值。
明叶的脸上,出现了一颗妖化的眼珠。
而此时,正在昏迷中的宫灯百合,突然全身传来剧烈的疼痛,安无在皮肤上成片出现,冒出大量的黑色气体。
她从睡梦中被痛醒,侧身吐了口鲜血。
胸口传来钻心的疼。
名字……正在消失。
不行。
她撑着床站了起来,穿好衣服,准备去找他,却连走路都走不稳。
走进门的晴叶看到她的样子,惊恐地上前:
“宫灯大人!”
宫灯百合伸手阻止,额头上不断冒出冷汗:“别靠近我,会传染给你的。”
“明叶去哪了?”
“回了下界。是他将您刺成这样的吧?”
宫灯百合扶墙走出了门,“我去找他。”
“我跟您一起去!”
宫灯百合转头怒视着他:“不准跟过来!”
晴叶愣在了原地。
神明借助高天原,眨眼间便回到了自己的神社。
女人重重摔落在了花丛中。
明叶是触及到了神明的秘密,绝对不能让晴叶和他见面。
其他的神明也是这么想的吧。
所以今天,下界一个神器都不见。
“明器!”
她尝试着召唤神器,却没有用。
到底去哪了呢?
青年抓着心脏的位置,穿过阴暗的小巷,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不行、不能想这些,会刺伤她。
不可以。
冷静、冷静下来。
他走出小巷,同时也在路口反光的玻璃橱窗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右半张脸长出了黑色的羽毛,几颗眼珠转动,发出“吱吱”的声音。
他的瞳孔瞬间缩成了一点。
我化妖了吗?
那她怎么样了!
还未等他的思绪缓过神,便有一股力量将他拖回了巷子里,重重撞在了墙上。
身着天守服的少年站在他的面前:“竟然跨过了一线,做好觉悟了吧?”
是晴叶。
“宫灯怎么样了?”他无暇顾及已经骨折的手臂,问道。
“我就是为了她而来的。”晴叶抬手,双指并拢。
“我告诉过你,神明换代就不是现在的她了,继承上一代的所有,这样的奇迹不会发生第二次。”
“宫灯大人将神器看得比自己还重要,一定不会将你除名。而我早就发过誓,将‘晴’之名献给她。我自始至终想保护的,只有她一个人。”
“所以,对不起。”
明叶看着坚毅的少年,靠在墙根处,抬头看向天空,轻笑了出来。
“没想到又是这样的结局啊。好奇怪,我为什么要重来这世间一次啊。”
晴叶将力量汇于指尖,对准他用力滑下一道光刃。
“一线!”
光刃朝着青年袭去,而他也并无躲避的想法,想必下一秒身体就会被切为两半。
光刃擦过了他的头顶,将他身后的墙划出了巨大的裂痕。
晴叶握紧了颤抖的手。
偏了。
我心软了吗?
不。
现在的他和妖怪没什么两样。
下次绝对不会失手。
“一线!”
一道光刃再次朝着青年袭去。
千钧一发之际,宫灯百合出现,挡在了他的身前。
攻击碰到神明的那一刻,晴叶便受到反噬回到了高天原。
对不起,晴叶。
谢谢你。
回到高天原的晴叶便遇到了小福。
“小宫灯怎么样了?”
“宫灯大人不肯为他除名,阻止我杀他……我是不是做了让她伤心的事?”
少年看着自己的手心,慢慢握紧。
小福拍了拍他的肩膀:“才没有,她也一定非常理解你。”
但是,你在做什么呢,宫灯?
触碰了神明的秘密的神器,是不会有救的。
这样下去,只有你换代,他成为妖怪这一个结果啊。
除非,神器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死亡和过去,对此无怨无悔。
可几千年来,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奇迹。
你知道的吧?
宫灯百合转身,蹲在了青年的面前。
“怎么突然间变成这样了,有谁欺负你了吗?”她的笑依旧温柔。
他看着她几乎布满了全身的安无,要紧了牙关:“……你不该阻止他的。”
“我无法成为你的神器,也无法认同这个世界。直到现在,还想毁了它。”
鲜血从她的嘴角流出,她有些支撑不住,向前倒去。
青年将她轻轻抱住,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
安无染上了他的皮肤,传来剧烈的疼痛,他却依旧没有松手。
“将我除名吧。”
“我不,那样你会变成妖怪……我不要。”她强撑着精力,
“那个时候,我没等到人,就去咒术高专找你。可是,你不记得我了……”
“我以为你忘了我,便将这一切归为命数,将你曾努力记住我,当成了最美好的回忆,埋藏在心底。如果这十年来,我有曾找过你一次,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我不会再放弃。”
“这一切不只是你的错,是我那天告诉你,弱者生存是世界真理,你才会从憧憬走向失望。我告诉了你一个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却没有为你解答疑惑。”
“咒术师们的努力,或许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看不到成果。但每一个被你们拯救下来的人,这就是你们行动的结果和意义。灰原最后一次任务,救下的那个女孩,现在已经成为了一名医生,立志救助更多的人。死者的意义,将由生者赋予。”
“所以,你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已经够了。”
她用还未被安无感染的手心,贴上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
“一直以来都很辛苦吧……已经不用再痛苦了,将一切都交给我吧,好吗?”
温软的触感贴上了他的唇。
青年的瞳孔微微扩张。
记忆如潮水般瞬间涌来,他也完全想起,自己真正的名字是——
“夏油君……夏油杰君?”
少女似乎喊了很多次,自己才注意到她。
“我等了你两天都没见你来,碰到什么急事了吗?”她看着他,样子有些不安。
少女的模样在眼前晃动,由心底升起的,却只有陌生。
“……你是谁?”
少女明显愣住,嘴唇发颤,强装着笑了出来:“你不记得我了吗?”
“从来没见过,你是谁?”
“没什么。抱歉!”少女转身便跑开了。
奇怪的女生。
树梢上最后一朵樱花也尽数落下花瓣。
春天很快就要结束了。
“杰!”朋友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天内的遗体,是你从高专带走的吧?”
“是,我送她回家了。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星浆体要交给高专处理啊。”
“我带走的只是理子。”
白发少年双手插兜,靠在了墙上,“别在意,小事而已。”
“不过,偷尸体这种没品的事,也叫上我嘛。”
夏油杰笑了出来:“伤怎么样了?”
“早就没事了。”
“那就好。”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是特别的人。
能看见制造灾难的东西,并将他们消灭。
他们感谢着我,而能帮到别人总是令人开心的。
十岁的时候,我袱除了一只正在制造风暴的咒灵,救了一整个小镇的人。
死里逃生的人们将我推至了不属于我的高度。
这孩子有着了不起的才能,说不定能改变世界。
身边的人都这样说。
所以我坚信,自己和普通人不一样。
天才、或者说是被选中的人。
这样的人,一定都做了许多丰功伟绩吧。
我能做到什么呢?
“所以我希望,至少在我的努力下,处于弱势的人们能得到庇护。贫穷也好富贵也罢、强大也好弱小好,都能幸福地生存于世。这样的世界,不觉得很美好吗?”
弱者生存,在这才是世间的真理。
那一刻我明白了,这就是我应当做的事。
大雨倾盆而下。
少年站在墓碑前,雨水打湿了头发,顺着发梢滴下。
手中的雏菊越握越紧,花瓣掉落。
连这座墓碑都来之不易。
“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从小我就知道,自己的结局是和天元同化。从出生开始就注定的事,有时候我会想,莫非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到这个世界上。所以,过程是怎样都无所谓……”
“但是,和大家一起上学很开心,遇见黑井也很幸运。谢谢你们带我玩了很多地方,海真的很漂亮,海参真的好恶心……能降生于世真的太好了。”
雨落下的声音同耳边的鼓掌声交相辉映。
少年的手握成了拳头。
世界有光必有阴影、愚蠢又恶毒的大有人在、付出得不到回报,这些我早就明白才对。
不必管这些人,值得守护的还有许多。
袱除、吸收,袱除、吸收。
周而复始。
今天的行动是有意义的吗,有拯救到、守护到谁吗?
“我真的很尊敬学长哦!努力做到力所能及的事很了不起,学长能做的一定比我多很多!”
昨天还在说自己要努力的少年,今天就死无全尸。
诅咒无法被根除,无论谁、做出怎样的努力,结果都是在原地转圈。
咒术师就像是一次性消耗品,用废一批又会有新的一批补上,前赴后继的循环中,人类未能向前走出一步。
我们的战斗和牺牲真的是有意义的吗?
到底是和什么在战斗呢。
莫非,咒术师就是为了走向死亡而存在的?
——我绝不认可这样的结果。
灰原说能努力做到力所能及之事的人很值得尊敬,那是在说,十分尊敬努力保护普通人的我。
我什么都做不到。
不是天选之人。
别说守护世界了,连保护身边的同伴都做不到。
倒不如说,我对这个疯狂的世界失望至极。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颠覆它。
杀光所有的非咒术师,结束这毫无意义的轮回。
双胞胎少女因为咒术师的身份被人当做怪物,遭受非人的待遇,父母也被那些人折磨致惨死。
看吧,普通人果然没有被保护的价值。
全都杀死就好了。
“我在这里等你。”
忽然间,有谁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是他曾想努力记住的声音。
宫灯……
时隔一年,我再次想起了她。
我中止了疯狂的想法,带着那两个孩子逃离了这里。
那个时候发生理子的事情,我无暇顾及太多,没有刻意回想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遗忘了。
我想见她!
想为忘记她的行为道歉,告诉她自己再也不会忘记。
也想告诉她,我喜欢上了神明,请原谅我。
曾经担心人神殊途什么的,那些东西统统都不作数,只是想见她。
也想问她,人类被保护的价值,咒术师行动的意义。
已经找不到活下去的正当意义,现在就去她的身边如何。
原本我就不是神明,爱不了愚蠢的世人。
不,或许愚蠢的从一开始就是我。
肉弱强食是世界普遍存在的真理,弱者生存什么的,该有多无知自大。
我不是特别的人,只是一味被捧到不属于我的高度,给自己扣上守护所有人的枷锁。
再寻常不过的一个人。
不用想什么人类和大义,只是做为保护她的存在,只为了她一个人而活。
这样可以吗?
可以对得起这一路上牺牲的伙伴,可以坦然地面对,说我是努力做到力所能及的人的灰原吗?
我去到了盘星教,希望能在那里的神社找到她。
但那里空无一物,原本矗立的鸟居已经被人砍断。
少年的瞳孔缩成了一点,双眼空洞无神。
“原本在这里的神社?早就拆了!”那些人如此回答他。
“那种傻子一样的神,谁会信仰啊!神社杵在那都是浪费空间!那个蠢货能让我发财吗?!”
神社拆毁代表着信仰消失,神明也会因此灰飞烟灭。
“我的愿望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能幸福,安稳地度过此生……世界是肉弱强食的,所以我希望,至少在我的努力下,处于弱势的人们能得到庇护。贫穷也好富贵也罢、强大也好弱小好,都能幸福地生存于世。”
少女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你千年如一日的守护,得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我活着的意义,死亡的意义……
什么都不存在了。
连我死亡的意义都要剥夺。
“刚才张着臭嘴说话的就是你的吧?”
他一把掐住刚刚那个人的脖子,用力拧断。
四周的墙壁、天花板,迅速被鲜血和内脏涂满。
杀光的非咒术师,这就够了。
往后的数十年,他坚守着这一信念,守在她曾存在的地方,重建那个神社,却再也没能等到她。
成了罪人的他,最后也死在了挚友的手上。
但没什么好后悔的,对于死亡不恐惧也不期待。
自己的一生,无意义的最强、无意义的咒术师、无意义的灭世、无意义的死亡,真的是由无意义组成的啊。
如果她来找自己的时候,自己没有忘记她,会不会一切的结果都不一样呢。
意识逐渐朦胧,困意来袭。
当看到死神的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自己这十年来的唯一意义。
只有活着,才能回想你。
毕竟我答应过,再也不会忘记你。
真的好想再见你一次啊。
他失去了生前的记忆,却不自觉地守在那座神社旁,经历无数个日夜,变成了素魂,
一直等着。
【给予无处可去,亦无法逝去的你归去之地】
【吾名宫灯百合,获持讳名,止于此地】
终于,等到了她。
妖化的半张脸渐渐恢复了原样。
宫灯百合松开了他的唇。
“为什么要收留我,我是想毁掉你守护的世界的罪人,如果将你刺死了怎么办?”
“神社被拆除后我确实差点陨落,只留一丝残存的意识游荡在世间。约莫是因为,你还没有完全忘记我。一年后,你想起了我,我也彻底恢复。从那之后,我身为神明的性质开始发生变化,脱离了盘星教的限制,渴望世间安宁的人,皆是我的信徒。”
“是你一直记着我,拯救了我,实现了我从小的愿望。”
“人类的愿望由神明实现,我就是因为了这个而存在的。你实现了神明的愿望,我也应当为你实现。”她将额头抵着他的眉心,“夏油杰,你期望着什么?”
“永远和你在一起,守护你,再也不会让你和我自己死亡。”
温暖的夕阳洒在两人身上,他轻轻抱住了她。
咒术师走到尽头,回首望去都是同伴们的尸骸。
为了谁而战斗,为了谁牺牲。
不拼命弄清楚这一点,就会丧失前进的意义。
神说,愿世人得以庇护,幸福安康。
神的光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但少年终究不是神,爱不了愚蠢的世人,也成不了她。
最终,他理解了。
神爱世人,我爱你便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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