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别扭的小公主挂断电话的下一秒其实就悔了。
局促地坐在座机前,人懵懵的。
她叹口气,老气横秋的,又可爱又叛逆。
说起来这还是她有生之年第一次挂阿姐电话,感觉……感觉挺新鲜的,可更多的是后悔。
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么一挂断,万一阿姐以为她生气了,也跟着生气怎么办?万一她误会自己想静静,不想理她怎生是好?
她可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哇。
阿姐这人在大事上聪敏果断,事涉感情,常三思而后行,别思来想去,再过十天再联系她吧?
再过十天,不说黄花菜都凉了,黄花大闺女也得凉啊。
霍青荇歪着脑袋,左手打右手:“要你手快!胆肥了!有话好好说不行吗?那是白微,是你阿姐,你和她置气,岂不是要把自己活活气死?听她如何解释就行了,急什么?你看这一急,有理都成没理了……”
她兀自碎碎念。
晚风渐重,雪势慢慢也大了起来,她守着座机愁眉不展,自言自语:“不会真不理我了吧?难道去睡了?也太没良心了。”
好歹吱一声啊。
她不停念叨白微。
很快电话打进来,她快速接通。
“喂?惊蛰,是惊蛰吗?”
这会子霍青荇不再腹诽“大傻蛋”、“臭皮蛋”了,赶紧道:“是我。”
白微一句话不说,埋头笑得欢快。
笑声渐渐入耳,从很小声到很清晰的声,霍青荇小脸骤红:什么嘛,笑什么?有甚好笑的?
她磨磨牙:“阿姐!”
白微笑得眼泪淌出来,尤其听她趋于恼羞成怒的一声喊,又开始笑。
“……”
笑笑笑,一点都不关心我。
她气鼓鼓的:“再笑我要挂了?”
“好好好,好好好好,我不笑了,不笑了。”白微捏着帕子擦擦眼尾残泪,声色温柔:“惊蛰,我没有再笑了。”
她嗓音特别好听,是不同于沈筠娇娇软软的腔调,所以笑声也能酥麻人的骨头。
霍青荇心底哼了哼:“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阿姐打电话来是要说什么?”
“不是说好了十天联系一次么?”白微有心逗她:“你敢挂我电话,是不是不想要我这个阿姐了?”
你还知道十天联系一次。
我还以为你忘到爪哇国去了。
“我哪有不要你这个阿姐,是你不要我。你真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说什么?”
“没什么。”
霍青荇焦躁地左脚踩右脚,下意识咬着唇角,死活不问她和仰酒是怎么一回事。仿佛问了,她在白微这儿就又矮一头。
犟种的特质此时显露出来,稀奇的是白微离她千里之遥,仅仅听她别别扭扭反复提点的口吻,一下子就懂了。
她故意不说,听着话筒里“阿弟”逐渐急促的呼吸声,顿了顿,稍稍将话筒离耳畔远了一寸,语气无奈:“我像是拈花惹草之人?”
“……”
一句话,打得某人措手不及。
她阿姐给哪学来的这话?
她哭笑不得:“阿姐,你知道吗,你说这话,好像那不负责任的负心女。”
“是呀,我故意的。”
白微这段时间,除了忙正经事,也有抽空看一些没有营养的言情本子,从里面学了不少好玩的话术。
如她这般正直清心的人,嘴里说出“拈花惹草”四字,怪新奇的。
霍青荇不放她:“那小报……”
“乱写的,我与仰小先生乃君子之交。”
君子之交淡如水,翠心园人人都能去,两人半路遇见,一边游园,一边聊天,也就那些需要博人眼球的报社才会将这当做了不得的事。
“仰家主有意请我去他家学习易容术,仰小先生借此转达父亲的意思,被我拒了。”
“仰家的易容术不是不外传么?”
“但肯踏踏实实潜下心来学的子弟很少了。”
“那也不用非是你呀,外面多少人想学学不到呢。”
“我也是这么回的。”
“阿姐,你真不喜欢仰酒?”
“几面之缘的人,谈何喜欢?”
“几面之缘的人也可以谈喜欢,人与人的磁场妙得很,他喜欢你,要追求你,再正常不过。但咱们要提前说好,我谈恋爱没瞒你,你也不准瞒我,我不管真的假的,再让我从别人那晓得你的恋情,阿姐,我的心就要碎了。”
“这不是没有谈嘛。”从小到大,白微早就习惯了她的缠磨:“假的你不用当真,是真的,我第一个告诉你。”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行。”霍青荇心神放松:“不过阿姐,我觉得普天下的男人没有一个能配你。”
“我哪有那么好。”
“有的。我两只眼睛都看着呢。你哪哪都好。”
白微心里划过淙淙暖流:“惊蛰,你看报纸没有?关于秦小姐的。”
“你说秦漂零?”她灵机一动:“你指的是,她喜欢女子?”
“她喜欢女子,你反感吗?”
“不反感。”
“我也不。”
“……”
我自己就是女子,也喜欢女子妙曼的身体。
她想到了沈筠,沈筠起初以身相诱,没她大胆地来这一出,没准霍青荇还意识不到她对女儿身的偏爱。
她想说“阿姐,我和阿筠接吻了,她嘴唇好软,好热情”,转念一想她醉酒迷糊之时犯的错,急忙打住。
贸然提起,恐怕阿姐又要不自在。
她换了只手拿话筒:“要我说,女子和女子的慰藉乐趣,兴许更胜过男女之欢。”
白微猜她可能不反感,没想过她竟然对女女之欢情有如此高的评价。
她耳尖微红,再去想书里看过的那些缠绵悱恻,虚心请教:“怎么说?”
“不知道怎么说,大概是都为女子,能最大限度地感同身受吧。嗐,金柃宜这个烂人……”
她在电话里骂起害人不浅的金小姐。
白微越听越想笑。
两人在对方面前没有负担,百无禁忌,说到零点一刻,白微身体累了,精神却亢奋,霍青荇回了房,躺在被窝和她聊天。
聊到后半夜两点,宋薄秋看不下去,敲门催白微快睡。
霍青荇依依不舍地同阿姐道“晚安”,白微将要挂断通话,忽听她问:“阿姐,你是对女子感兴趣吗?”
“没。”
白微惊了一跳。
“哦。那阿姐晚安。”
“晚安,惊蛰。”
两人双双告别,结束这通长达四个小时的通话,白微后知后觉感到时间流速太快,轻轻扶额,拐去浴室洗澡。
霍青荇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中灵光一现,她快活地跳下床,从书架上翻来找去,找出一摞书。
然后打开台灯埋头给白微写信。
与其阿姐去喜欢男人,不如喜欢女人。
男人有什么好?又臭又脏,不是身脏就是心脏,千万人里出几个干净的,概率太小。她爹标准的人中龙凤,也管不住下半身。
到最后,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少有不被糟蹋的。
写到一半,她从头往下看,又隐隐地生出不适。
倘若阿姐喜欢女人,和女人在一起……
她蹙着眉,想到有朝一日阿姐会爱别人胜过爱她,还是有一种挖心的沉痛感。
她看着信纸唉声叹气。
没一分钟,快写成的书信进了废纸篓。
花了好长功夫斟酌好措辞,她重新写。
凌晨三点半,房间的灯才暗下去。
清早,厨娘为她做了一桌清肝火、燥热的美食,霍青荇夜里写好的信、备好的书以最快速度送出去,吃过饭,她与沈筠同去学校。
一天后。
信和书送到白微手里。
“大小姐,我先放这里了。”
“放下吧。”
白微向来早睡早起,昨晚破了例,好在生物钟养成,她早早起床,用过大太太精心做的早饭,准备去学校。
一开始急着出门,这会又不急了。
反正时间还早。
下人退出房门,她看了眼鼓鼓囊囊的背包,出于习惯,先拆信。
一看信,她没忍住笑了。
惊蛰在信里和她大谈特谈爱是没有性别界限的,还是个少年人,说起情情爱爱来比她还懂,她好笑又好玩地看完信,视线定格在书信的最后几行——
【人生在世,当自在洒脱。阿姐如今对情爱无感,不代表以后无感,不喜欢男人,也可以喜欢女人。总之,不要封闭自己。】
【不过秦漂零就算了。】
【我私心里极排斥阿姐找个人过一生,无论男女。从小到大,我总想着阿姐是我的,到老到死都伴我身侧,可那样太自私,对阿姐不公平,我不愿做令阿姐感到困扰的坏孩子……】
【在适当的时机,在阿姐认为闲暇合适的阶段,可以去尝一尝爱情的滋味。像我一样,找一个喜欢你、你也能接受的人。】
【我心里是醋的,说这些话难免违心,但我有真诚无愧的良心为我作证,我是世上最盼着阿姐幸福的人。我盼着阿姐心容万物,心有所归,心有所悦。】
【最好不要是男人,我讨厌男人……】
信的最末画着两只栩栩如生的橘猫猫,胖橘揪着小橘的耳朵,大声说:“我要去恋爱啦!不陪你玩啦!”
小橘哭唧唧流着‘面条宽泪’:“不要嘛不要嘛,橘橘就要生死相随!不过如果你找一只漂亮又真心对你好你也喜欢的小母猫,我是可以接受的啦,我会硬着头皮接受的!”
白微笑容一直没落下去,屈指轻弹那流泪的小橘猫,她嗔怪道:“谁要去恋爱了,明明恋爱的人是你呀。”
她才不要恋爱。
她忙着呢。
白小姐嘀咕两声,暗自惊讶昨晚的随口一说,使得惊蛰这般在意。
信被她折好放在桌子,她拉开背包链。
里面装的尽是书。
白微爱书,心中一喜,待她将一本本书籍摆在桌面,看清书名,她呆住了:《爱女》、《性.爱》、《性趣探索》、《体位》、《亲密伴侣》……
这……
这也……
白微红着耳朵重新把这一本本书扫入背包,拉上拉链,又展开信,盯着信上煞有其事强调的“先别恼,都是正经好书!”,她神色莫名,揉揉发烫的耳垂,连同背包塞进书柜最底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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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女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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