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轻轻的床榻软软乎乎,好似一座温柔乡,无论今日还是那一夜,都仿佛是流淌着甜言蜜意的温柔陷阱,又恍若那天窗撇开一角窥探到的一方渺渺星河,他甘愿堕落其中。
他望着温轻轻,明明那人就在眼前,是他年少时的唯一春心萌动。只不过几年前他卑她尊,他亦是把这份喜欢藏在心底,甚至连想起时都会有一种羞耻之意涌上心头。
他明明只是温家的杂工,她却连梅茶酥都要掰成两半分给他一块。你说那时是施舍,可如今呢,她委身于青楼,对他的好,又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喜欢......沈微不敢再想。
他此时还固执的想,一辈子都最好不要碰情爱这种东西,所以,只默默放在心底便好 。
儿时,母亲在他怀中惨死,临了前母亲恨她自己与那男人相识,相爱,生下无辜的他。她说:“爱恨互随,此消彼长,一旦沾染,便如同两片相遇的孤云,纠缠在一起丝丝相连,好时晴空万里,阴时覆手为雨。”
母亲爱的那个人即便位高权重,是九天上的星,却没有能力保下母亲的一条性命。他拥有无数珍宝,却忍心把他的亲生骨肉丢弃于荒野,与孤魂野鬼为伴,终日食不果腹,供野狼追逐。
他沈微一路走来,活着已是不易,带着罪孽,食着恶果,手中又不知沾染了不知多少鲜血。这天下,庙堂之上,江湖之远,有多少人想置他于死地。
她眼眸干净,性格纯粹,远远不知攀上了他,与他纠缠在一起,并不算是真的解脱。这棵大树无论多么避风遮雨,枝繁叶茂,背后却是看不见底的火海深渊。
或许,像裴凝这种人,天之骄子,有持无恐,才能给她最好的庇护吧。他怕给不了她想要的爱,亦怕成为不了她完好的依靠,反倒是害了她。
沈微不知在想什么,失神的模样,好像把自己置身于是另一个世界。温轻轻觉得眼前少年明明与她同坐于一塌,中间却隔着一道深深的沟壑,亦或是一道结界。她这边处心积虑的去靠近这道结界,怀着满腔柔情,他那边却宛若冰天雪地,他的真心好似一道冰川。她每次去费力去温暖他一分,他才肯流露出罕见的柔情细水,与微微动容。
温轻轻还是能感受到对方还是有那么一丝,飘忽不定捉摸不到的,对她的喜欢。
但沈微也是她离开青楼最好的胜算。她明白他这一类人,表面的生人勿近,刻薄狠辣。实际上,你随便给他一记温暖,哪怕只是施舍的,他便能记住很久。
“沈微哥哥。”
温轻轻爬到沈微的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袖。
“沈微哥哥,我饿了。”
沈微收回思绪,看到身旁的温轻轻面色煞白,淡淡蹙着眉头的模样楚楚可怜,她语调之中本就有撒娇之意。他最烦女子这般口气与她讲话,但她又不一样。
他不假思索的问:“想吃什么。”
温轻轻嘴角勾起:“想吃汤圆,最好是凤梨馅儿的。哎,不过应当没有卖这种馅的......那就黑芝麻就好了,还想吃豆沙包,桂花糖藕,酸笋片,麻辣兔头......”
温轻轻一天没吃饭,或许见到沈微心中欢喜,变得特别有胃口。
沈微想,她想吃的东西酸甜苦辣都有,还真是不挑食。
“你等着,我去给你买。”
沈微是个干脆利落的人,要做什么就立刻去做。
他起身整理了下衣冠便要离开,临走时,温轻轻又喊一句:“买不到也没关系,你人要回来。”
她这么怕他跑了?
他背对着温轻轻,嘴角浮起一抹温软笑意。
温轻轻不知等了多久,等到眼皮子打架,渐渐睡意袭来,她还没等到沈微,便与周公美好相会去了。
鲜少做梦的她,居然做了一个梦。
梦中,先是出现了一座宅院,宅院临近一片河港。
此时正值傍晚,烟霞绯红热烈,恣意燃烧于天边,河水也被染成一片明晃晃的金色,映着如同蛋黄一般摊开的落日。
远处是雾霭朦胧下,是层峦叠嶂的山,墨绿入云的峰,它们统统凝着一层淡淡的云烟,犹如虚渺的仙境一般。哀鸣的鸿雁并排飞于淡墨晕染的空,倒是唤起心中几丝伤春悲秋之感,此情此景,是温轻轻头一次见,却又异常的熟悉。
她的视线最终凝聚于面前的宅院。宅院上面立着一块匾额,写着:温府二字。
宅院红褐色的门高大却陈旧,充满了年岁的味道。门前一边种着一颗结满丰盛果实的柿子树,柿子树上面橙红一片,挂满了饱满个大的柿子。落日余晖映衬在上面,好似一个又一个的小灯笼,沉甸甸的暖意。
如此景象,本是美梦一般。
直到温轻轻推开门温府那扇大门。
门内的景象却又让她浑身汗毛竖起,止不住的战栗起来。
她看着面前的一切,觉得人间地狱,也不过如此。
门外的岁月静好,门内却是尸骨成堆。
鲜血如同无数条细小的河流簌簌流淌在灰石砖上,又一缕缕钻进砖块间的缝隙。成堆的尸骨未寒,大多人都死不瞑目,怒睁的眼血丝炸开,死寂的瞳仁依旧饱含着怨恨与不甘。
此时,再回头看门口的那两颗柿子树,却是光秃秃一片,枝桠空荡,柿子统统跌落在地,摔成糜烂的泥。
又好似那肮脏的污血。
夕阳晕在温轻轻诧异的面目上,为她放大的瞳仁渡上一层金边。她无措的站在原地,素白的裙角殷透了地上的血。
天旋地转的凌乱错愕之中,等她再回过神来,眼前的尸体又统统不见。
血迹消失不见,变回干净亮泽的灰色地砖。
远处走来一男一女。明明是第一次见,却又是那般刻入骨血的熟悉感。
男的样貌端正,眉目慈祥,走过来摸着她的头,唤她:“乖女儿,我们吃完柿子再走,听你的。不要和爹爹耍小脾气了。”
女的亦是尊贵端庄,眉眼与她几分相似,摸着她的手,戳戳她额头,几分佯怒:“轻轻,都什么时候还这么任性,非要吃完柿子再走!以后又不是吃不上了......就是你爹,惯着你!”
温轻轻不自觉地的脱口而出:“我们去哪。”
男的揉乱轻轻的发:“傻闺女,当然是离开云州......”
温轻轻又问:“为什么要离开云州......”
男的叹了口气,目光落寞后又转为慈爱:“必须走......不要担心轻轻,我们去新的地方,新的开始,一切都会如常......”
温轻轻就这么任凭女人与男人拉着自己的手,走到院内的石桌旁坐下。
石桌上,摆着一筐橙黄黄的柿子。
不知怎么,她鼻尖没由来的一酸。
“快吃轻轻,傻楞着什么,马车已经等我们许久了......你爹为了给你摘柿子,还从树上摔了下来,本来他那老腿就不离索!”
女子语气颇有责备,目光却还是温柔的。
温轻轻看向男子,男子果然衣着狼狈,织金兽纹的袍面上挂着零星的淤泥,还有几片柿子色的烂泥。
温轻轻伸手去摸那篮筐里的柿子,只是还没碰到柿子柔软的外壳,便发现原先一个个完好饱满的柿子变成了一滩软泥一般的烂柿子,参杂着红腻腻的血浆。她惊得尖叫一声,猛的抬头,发现眼前出现一堆乌压压穿着黑色盔甲的男人。
他们面前跪着的是被铁索束缚起的,满身血污两位,方才喊她女儿的一男一女。
犹如两只丧门家犬。
“轻轻快跑。”
“快啊!”
女的眼神甚是绝望,泪痕挂了满脸,让她快跑。
男的也是歇斯底里喊着,让她逃。
几个黑色盔甲的男人手里举着刀剑朝她冷风暴一般的压迫走来,她没有多想本能的提起裙面,朝背后那扇敞开的大门奔去。
温轻轻踏过成堆的尸骨,溅起满地的血花,又踩碎了一地烂柿子。
她从未如此的恐惧过,这种恐惧,就像是能把心撕裂一般,无助,绝望......她拼了命的跑出大门,没几步便被追来的黑色盔甲人捏住了肩膀,禁锢住了胳膊。无力挣扎中,又被撕烂了衣衫,扯断了发丝,簪珠碎落了一地......
她哭喊着:“救命......不要.....”
混沌惊险之中,耳边似乎传来一声熟悉呼唤:“轻轻......”她知道那是沈微的声音,这时才发觉自己恍若身陷梦魇......
“沈微哥哥,救我......”
出于本能,她喊了他的名字。
一阵力量将她推醒,她猛地睁开眼,似是劫后余生一般,浑身冷汗涔涔,手里紧紧攥着一枚衣袖。
她的眼眶沁血一般红透,纤纤的睫毛沾着几颗泪珠,摇摇欲坠。
眼前的卧室景象,由刹那的陌生转为极其熟悉。她抬眸,沈微皱着眉头,隐隐透着担忧的面容出现在她的视线。
“轻轻,怎么了。做噩梦了么......”
沈微此时的语气不再是冰冷的,他尽量让语调柔和,甚至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噩梦初醒,忐忑不安的她。
温轻轻就这么躺着,愣了许久。梦里各种的复杂情绪还残留在她的体内,使她久久不能回神。
沈微便静静望着她。
“沈微哥哥......”
温轻轻眼里还噙着泪,她的声音微颤:“我梦到......柿子树......黑色盔甲......尸体......”
她来不及一一道清梦中的内容,只琐碎说了几个关键的词语。
沈微立马知道她梦到什么......她应是梦到温府被抄家那一日。
柿子树是温府门口的标志物,从前的从前,那个嘴馋的温大小姐天天嚷着让他爬树去摘。
而黑色盔甲......是逐风卫。
逐风卫是密侦司最高的武力组织,除了圣上,便唯有密侦司司命才可号令。整个盛京城,逐风卫是近乎黑白无常,鬼都不敢拦的存在,若它无论出现在某座府邸之中,必然引起一番血流成河,横尸遍布的可怖景像。逐风卫清扫之处,无不充斥着哀鸣嚎哭,惨怨连天。
剧情需要,交待一些故事,喜欢甜的兄弟们忍忍~不然故事会很单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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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云州旧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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