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宫卫上前,替沈微擦拭了鞋底,遂引他入内。
公主府主殿内陈设奢华,触目琳琅,却绝非庸俗伤雅的布置。殿中央设置着一只幽莲双鲤纹的五足香炉,香炉之中的香烟袅袅,萦绕于四周。
这香炉焚的香令沈微不禁皱了皱眉头。此味道太过熟悉。是刻在记忆里,刻在骨子里的味道。令他生理性的感到厌恶。
此香是扶风国独有。在扶风国的金顶山之上,有一棵千年花树,名为金雀子。金雀子每年五月开花,花呈四瓣,桂花大小,模样也与桂花极为相似,通常三四朵为一簇,每年一到花季,便是金灿灿一片,仿若挂满了天上的星辰一般璀璨,且奇香无比。
远远朝皎山望去,那颗古树的存在就仿佛为皎山渡了一层金顶。所以,金雀子炼成的香,也叫金顶香。
金顶香极难提取。一颗古树一年开花一次,满树的花瓣也只能细细萃取那么几罐而已。
在扶风国,金顶香为帝王专用,抑或是受宠的皇子,妃子,公主能分得一些。
金顶香,高贵,沉厚,有股居高临下的距离感。
筠栖公主能从扶风国带回此香,也隐隐代表着,与她结亲的扶风国三殿下应当颇受帝王的宠爱。
沈微在心中隐隐冷笑着。
幼时,那人每每与母亲来私会,身上都带着这香.....每次那人一来,母亲常常让沈微藏到衣柜里,衣柜之中黑暗拥挤,金顶香透过缝隙钻进衣柜里,使他满鼻子都是那香。
如同梦魇一般,缠绕了半个童年。
隔着那金顶香焚烧的一团又一团雪白的烟雾,沈微朝着远处榻上的筠栖,行了一礼。
“卑职参见筠栖长公主。”
筠栖慵懒的斜靠在坐榻上,她挑了挑凤眸,刻意抬高几分音调:“沈司命,听闻你是百年难遇的断案奇才,能让死人开口鸣冤,也能让活人下地狱。”
沈微眼眸未抬,沉着道:“卑职不敢当。”
筠栖笑笑:“司命谦虚了。”
沈微问起:“长公主,可否与卑职说说关于那簪子丢失的具体情况。”
筠栖神色玩味,端详着五指刚涂的绛红色蔻丹,道:“本公主丢失的那簪子,是父皇在我及笄那年特地赠予的凤羽八宝簪,价值连城。平日里,一直在本公主梳妆盒中小心安放着,因为爱惜的狠,也鲜少去带。今早梳妆时本想带一下,却发现不见了,也是属实蹊跷。”
沈微问道:“公主上一次见到那凤羽八宝簪是什么时候?”
筠栖缓缓坐起身来,隔着香炉焚烧的烟雾,试图看清楚沈微的脸:“是昨日。那簪子的位置一直被我摆在梳妆台最显眼的地方。”
沈微又问:“那昨日,今日一早之前,都有何人进过公主的寝殿,接近过公主的梳妆台。”
筠栖早知他会这么问:“该盘问的都已经盘问过了,她们的身与住处本公主都派人搜过,皆无果。”
“阿阮。”
筠栖唤了阿阮来。阿阮上前,扶着筠栖走下几节阶梯,筠栖穿过烟雾,来到与沈微更近的地方。
“不如沈司命随本公主一起去寝殿看看,兴许会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筠栖嫣然一笑,朱唇鲜艳。
沈微神色肃穆:“不妥吧,卑职没有资格进公主寝殿,怕是会影响到公主清誉。”
此时,筠栖与沈微的距离只有几米远。
筠栖毫不避讳的打量着他,就连沈微自己都感觉到了对方滚烫的目光。
筠栖想,这沈微是与她那丈夫长的颇有六分相似。
只不过,三殿下长得温润如玉,清风明月般柔和疏朗。这沈微比三殿下的脸蛋还要好看,还要更俊美一些,鼻子,眼睛,嘴巴,定是女娲娘娘废了心血来雕刻的。
沈微与三殿下相比起来,他眉目间阴戾之气过重,目光也过于锋利,浑身上下也没有半点人该有的温度,有股化不开的寒意。
筠栖见他不愿轻易进她的寝殿,笑的更深了:“无妨。那就请司命回吧,本公主回头与父皇说一声,让他另外安排一些人。”
面对筠栖的刻意施压,沈微沉默片刻后道:“那卑职再带一人。”
不一会儿,江阙被沈微拉着进了一同入了筠栖的寝殿。
筠栖知道江阙是平津侯的嫡次子,态度自然也很好:“听闻沈司命说,江司长是密侦司的妙机神手,没有您找不到的线索。”
江阙愣了楞,与沈微对视一眼,而后立马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
江阙心想,沈微以前怎么没说他是什么“妙机神手”。不过这个美名,他喜欢。
江阙尊敬道:“长公主,先容我们在殿内搜查一番。”
筠栖答允。
沈微与江阙开始细细在殿中寻找起来。
守在一旁的筠栖抬眸,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沈微,忽然开口闻到:“沈司命是哪里人?”
沈微在梳妆台附近的缝隙角落专心查着,抽空回道:“云州人。”
筠栖忽而掩嘴笑道:“好巧。那我们也算半个同乡。本公主的母后也是云州人。”
沈微轻“嗯”了一声,目光专注拨弄着附近的首饰。
筠栖长公主的生母是怀姝皇后。怀姝皇后是云州人沈微是知道的,因为在云州的慈安寺中立着怀姝皇后的牌位。这是怀姝皇后的遗愿,魂归故里,所以每年,怀姝皇后的忌日圣上都会去云州深情祭奠一番。
见沈微要弯腰去搬梳妆台右边的木脚柜,筠栖便凑上前去帮他抬了一下,尖尖的指甲故意掠过他的手背。
“沈司命任职多久了。”
沈微被筠栖触碰了一下,眼眸冷了冷,下意识的移开身子:“四年。”
见他刻意避开,筠栖笑笑,坐到一旁的木椅上,悠闲地扇起了轻罗小扇:“沈司命可曾娶亲?以沈司命的模样,必定是追求者甚多。”
筠栖的这个问题可是把专心找东西的江阙惊动了。他从公主凌乱的首饰堆和妆匣盒中抬起头,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公主可去打听打听,这盛京城哪家姑娘敢嫁他?”
筠栖饶有兴趣的问道:“噢?”
江阙道:“先不说我们司命这模样本是不愁娶媳妇儿,奈何上门的媒婆都被他的黑脸吓了回去了。有几个小姑娘总喜欢每天堵在密侦司大门口偷看他,你猜怎么着?被他扣了个妨碍公务的罪名抓起来关了五天。”
“还有一回,倾心于沈司命的某位官家小姐找了几个写话本的,让他们以她与沈司命为原型写了几个神仙眷侣的故事,后来那几个攥写话本被沈司命抓回去,以造谣之罪判了三年。官家小姐也被给予警告。”
密侦司有句名言叫:想嫁沈司命吗?先把牢底坐穿。
沈司命表情未变,只是瞪了江阙一眼,幽幽道:“你话很多?专心找东西。”
筠栖听着反倒觉得很有趣:“如此啊,沈司命若不嫌弃,本公主府里可是有好几个面容姣好,未出嫁的女官,你喜欢,便尽管与我说。”
说罢,她又笑着看了阿阮一眼,阿阮耳根一红,而后默默低下了头。
沈微不假思索的回绝:“不必了,嫁娶之事,卑职暂时不考虑。”
筠栖笑了笑。
“找到了!”
江阙处终于传来了喜讯,这对于他与沈微来言,都是天大的喜讯。
这意味着终于不用在这个气氛诡异的公主府里多待了。
江阙举着那只六凤八宝簪忙递给了阿阮。
筠栖看到簪子失而复得,并未有多么欣喜。只是挂着淡淡的笑,道:“真不愧是妙机神手。”
“这簪子当真会藏,掉进了妆台抽屉的暗格当中。”江阙松了口气,额上因为找东西太急憋了许多汗出来。
沈微在旁道:“既已找到,我们便不多叨扰公主了。”
筠栖柔声道:“多谢。是本公主叨扰你们才对。”
阿阮这时端着一盒小金叶来,筠栖抓了一把道:“这些是两位大人的赏礼。”
沈微与江阙都未接礼。
沈微道:“今日所作之事既是圣人亲派,这是密侦司的职责,本分。公主不必破费。”
筠栖目光幽深几分,将金叶子放回盒中,道:“既然如此,本公主也不破坏你们密侦司的规矩了。”
“等改日,本公主找机会请二位大人吃饭。”
“阿阮,去送送两位大人。”
终于,公主府乌泱泱走了密侦司一帮人,恢复了清净。
寝殿内,筠栖把玩着那只凤羽八宝钗,又唤了阿阮来。
“阿阮,去派人调查一下沈司命的身世背景。”
“还有,三日后的本公主的生日宴,去给沈司命与江司长也下一份请帖。”
*
筠栖长公主生日宴在际,温轻轻在西阳乐府苦练了几日,与岑寂的琴音歌声硬是磨合出了默契。
或许在宫中那几日,贵妃殿中,岑寂唱曲儿唱狠了些,他的声音略显嘶哑。
温轻轻察觉到了这一点,再来西阳乐府的时候,给他带了一小盅自制的冰糖雪梨汤。
她之前手受伤,岑寂可是贡献了不少他后院的宝贝草药,温轻轻心想怎么也得把这份人情还上。于是,她特地为他熬了一盅冰糖雪梨汤,给他润润肺,润润嗓子。
岑寂看着那一蛊香甜甜,白花花的雪梨汤,着实有些惊喜,对待温轻轻时的态度都温和了几分。
至此后的一段时间,温轻轻跳错动作打断节奏唤他重新抚琴时,岑寂也不白她了,比以往耐心了一些。
闲暇时,岑寂心血来潮还授她茶艺。
此茶艺非彼茶艺,而是真正的茶艺。
岑寂瞧见温轻轻煮个茶都煮不好,叹了口气:“按理说你之前出身也不差,怎得茶艺如此生疏。”
温轻轻愣了楞,道:“不喜,便不想学。父母也不强迫我。”
岑寂想了想,道:“也难怪,你确实与寻常女子不同。”
温轻轻笑笑:“如何不同呀。”
岑寂眼含了几分笑意:“你更像是村野人家里长大的孩子。。”
温轻轻细细嚼着糕点,并未从这句话当中听出半分夸奖之意:“你的意思就是我路子野呗。嗝~”
岑寂被她的一声“嗝”惊了一跳,默默道:“是挺野的。”下一句憋在了心里:真是白瞎了这张惊世骇俗的脸。
温轻轻忽然瞥到岑寂手上多了一串紫晶石手串,觉得甚是好看:“这手串新得的?挺贵吧!”
岑寂露出几分颇为得意的神色:“徐贵妃赏的,这紫晶石成色极好,这么多颗没有一颗是有杂质的,各个剔透,光滑可鉴。”
温轻轻啧啧两声:“贵妃娘娘出手真大方。岑先生,宫里好不好玩?贵妃娘娘她漂不漂亮?”
岑寂抿了一口茶,悠悠道:“宫里没什么好玩的。时时刻刻都要谨言慎行,唱的好了自然有赏。唱不好了,大约命也没了。贵妃娘娘自然是好看,保养的极好,看上去如同三十岁出头,也难怪入宫这么多年依然荣宠后宫。”
岑寂说的徐贵妃在原文中也提到过,徐贵妃乃筠栖长公主的养母。后来温轻轻的原主进宫得宠后,徐贵妃便被原主想办法弄进了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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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公主府的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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