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小鬼

如果人的眼睛会说话,那这一眼可真是春风拂面,陈竟这颗心一头栽上他的肋叉骨。可陈竟立即便不但是心疑,而且是心惊:这是什么道理?怎么一个月前,是见他如阎王会审,如今却是见他如会情人?

饶是陈竟近来功夫见长,这样一想,也险些压不住破功——对他爸的“爱人”产生这样的旖念,他是成什么了?!

另一头的王老板一见首席,立即中英切换,逢迎了几句,便逃饥荒似的拍拍屁股走了。看来这首席不但是招陈竟怕,还招王老板怕——只不过王老板怕的是叫人瞧见原来他是个“两面派”,陈竟怕的却是首席的“真秉性”。

方才闪电般地、对克拉肯这样的“大不韪”的念头,陈竟不敢完全确认,只能把它归因为近来他爷这老混蛋对他的耳濡目染,让他犯了忌讳,再不然……就是他爸显灵了。要不然这怎么解释?真是他陈竟“见色起意”?

陈竟脸色不太好看,不过好在克拉肯也没有多问,只呷着烟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两眼,便重新看望远镜去了。

可这样宽敞的主甲板,克拉肯不往前走走,也不往后走走,偏偏停到他边儿上去。陈竟有意躲一躲,可总左右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心里不是滋味。他死人似的不吱声站了一阵子,终于主动搭话道:“这……海上雾这么大,望远镜能看见什么?”

没有回头,克拉肯道:“这雾是天亮前后起的,再早些时候,用望远镜能看见浮上海面的人鱼。”他放下望远镜,“不过现在望远镜是看不见了,雾太大了。”

陈竟鬼使神差道:“三十年前,你和我爸一起出海,那个时候……也在海面上看见过人鱼?”

烟把克拉肯的脸颊拢住,陈竟用余光留意,只见得克拉肯似是追忆往昔的神色,朦朦地道:“陈光中……是看见了,人鱼把他吓了一跳。他一开始认为见到的是一头吃人的畜牲,所以非常害怕。”陈竟一愣,继听得克拉肯道:“不过后来他发现不完全是,他就不害怕了。”

陈竟道:“不——不完全是?”

克拉肯道:“按照生物分类学来说,‘人鱼’只是一个笼统的概念,从理论上说,它们也许拥有不同的亚种。”可这话说得多少有点唬弄人的意思,刚才他分明说的是“一头”——难道“一头”人鱼,也能分出俩亚种?陈竟更不敢多想,这头吃人的“畜牲”,可别就是说他自己吧?

陈竟更加死了似的,再不作声了——克拉肯这番话,已是等同于给他打明牌了,先前他不知道研究人鱼这些年的道道,听克拉肯提起三十年前的老黄历,还不怎么上心,如今细细一想,既然早在三十年前便有这样一艘船见过人鱼,至今关于人鱼的资料怎还会这样稀少?

克拉肯毫无疑问已给他袒露出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暗示,陈竟听得是直打哆嗦,觉得真是大事不妙,当即便想学来王老板的德性,向克拉肯拱一拱手,叫一声叔叔,认一道亲,可抬头看见克拉肯,却忽然不由自主地这样想道:“这张脸可真是年轻如昔……奶奶的,还认上叔叔了,老子真是越混越不济了啊!”

陈竟于是一怔,也再说不出话来。只等克拉肯把烟抽尽,文明地裹在纸巾里,才回头与他道别道:“我先去忙了。这几天我看你精神头不太好,累就多歇歇,‘进化号’不必你来费心。”他真好似待后辈,说罢便揉了揉陈竟的肩颈。

见克拉肯要走,陈竟才紧急追道:“克拉肯!浮上海面的人鱼在哪个方向?我……我也去看看。”

但克拉肯道:“雾太大了,可见度太低,刚才看无人机的反馈,是已经游到几百米之外了。现在在‘进化号’上用肉眼恐怕是看不见了。”然后他向陈竟微微地一笑:“不过万事开头难,这是个好开头……陈竟,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可真是不赶巧,但陈竟却竟松下一口气来。他道:“那您快忙去吧!我——哈哈,我一闲人,我也不着急……”

请神容易送神难,亲见克拉肯果然办事去了,陈竟才更加放心,浑身垮了劲似的往舷栏上一摊。可够奇怪的,他正值青年,本来是使不完劲儿的时候,之前还能单钓黑马林,如今却像叫妖精吸干了精气似的,约是心累则神疲,神疲则无力。

陈竟兜着圈子往大雾的东西南北方一看,克拉肯也的确没骗他,别说人鱼,沙丁鱼也看不见一条。唯有舷侧深蓝的高纬海水,只一眼,陈竟却忽罹患了恐水症似的,觉出一种慑人的不安。

陈竟有些目眩神迷,正是大清早,他却想回去睡回笼觉。“进化号”的人员发动机已装填了燃料,独独他是落在外面的一滴,陈竟就地找了几件没充气的救生衣,找了个人稀的旮旯儿就睡觉去了。

这一觉睡得十分之好,可睡一半,陈竟忽觉膝盖上落上一滴冷雨。陈竟模模糊糊地想:“不是吧,下雨了?”这场阵雨把他左腿下得掉水里了似的,陈竟再想道:“我这是睡哪儿了?车棚子?在我左腿上头漏了个洞?”

不,他是睡在北冰洋——北冰洋可真是奇天异象啊!连天上下的雨滴,滴进嘴里,都是咸苦咸苦的,陈竟半睡着觉,心里啧啧称奇,直至两片滴水的软肉,把他正旷着的嘴唇衔了进去,终于,陈竟迟迟地想通了——这是亲嘴儿!

陈竟霎时惊醒,当即暴起,要去擒拿这偷着和他亲嘴的同性恋,可不料这同性恋却有先发制人的本事,先把他钳制了,把陈竟整个儿肉拷肉地锁在双手之间,快刀似的牙齿把陈竟一咬,便趁陈竟吃痛的刹那把舌头挤了进去。

不过一个照面,陈竟便输人输阵还输嘴——可“进化号”哪来的这样一个练家子似的同性恋?这“同性恋”光着膀子,人**地,簌簌落雨似的给陈竟滴海水,也不知是阴了天,还是黑了天,睡前分明是个白天,睡起却黑不隆咚的,只有门缝的微光,叫陈竟得以不甚清晰地看见一副玉塑似的眉峰,以及鬼敲门似的直勾勾射着他的一双眼。

这“同性恋”是——

只一眼,这“同性恋”却好似受陈竟的烧灼,忽然盖住了陈竟的双眼,自己却埋头在陈竟也浸透了的肩头。这“同性恋”的话里挟着冷笑的恨意:“怎么,陈光中,才几天没见,就又不认识我了?”

陈竟骇然道:“你、你是——”他奋力要挣,可人焉能与鬼斗,反叫这“同性恋”把淬冰似的五指盘在他心口,轻轻地、徐徐地绕着他心房打转。这“同性恋”与陈竟咬耳朵道:“陈光中,你要真记不住我,我把你这颗心剖出来,写上我的名字,再给你缝回去好不好?”

陈竟立道:“你……你说什么胡话?!人把心剖出来,那他妈哪儿还有命哪?!”乍听见“陈光中”,陈竟方才心里的这道坎儿本是人伦道德,这不比费德勒,他还得回“进化号”见克拉肯。可谁曾想原不是要他背德,分明是要他的性命——这小子听着可不像是开玩笑啊!

虽陈竟受制,可一双手还是自由的。他双双捧住这索命阎王的玉手,情切道:“宝——”他记起上回的遭遇,登时改道:“保证——我保证,以你我之间的情分,我投胎一万年也不会忘了你!”

可他爸的这桩情事,真蹚雷似的,进也炸、退也炸,陈竟要说一句忘了,一定是没命在,可说没忘,他爸相好竟也没有半分缓和,只忽然不语,用一种冷凝的目光睇着他。陈竟不敢妄动,只敢在心下叹道:没成想克拉肯竟也有这样年少轻狂的时候,逢他时已是稳如泰山的作派了,现今却还肯说些什么爱啊恨啊的情话。

不过……这诸般难言的情意,似也并非出于年少轻狂,而似是出于一种陈竟看不太懂,只觉如同蒙了张面纱般的长久痛苦与恨意。

他爸相好卷着他的头发道:“一万年?我可等不了一万年。”

陈竟道:“我当然不舍得你等一万年!我这是……一种语言的修辞手法,我们的事……等我回国再说好不好?”陈竟边说,边心道:这话是不是曾说过?他把手轻轻地合住人家的手,只觉城墙厚的二皮脸也挂不住这样的丑事,这——这成什么了?可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笑道:“咱少说这些气话,我就是一百个不好,你骂我就是了,你要把我心剖出来,那我可就变成死的了。”

可不料他爸相好却微微地冷笑,屈指弹了弹他的腮。他道:“陈光中,你就是想死,要去寻死觅活,也没这么容易。”

可紧接着他爸相好却竟拢住他脖颈,一双鬼荧荧的眼锁着陈竟,让陈竟更加命悬一线,定睛相看,却也看不明晰,只觉他爸相好眉目间似有情而无情。他爸相好道:“既然你说你记得我,你不会忘了我,那你说说,我叫什么名字,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陈竟心道一声坏了,这千万别对不上账吧?可他哪里有得选?陈竟样子端的八风不动,向人家笑道:“你不只用过一个名字吧?我是……是记得你叫过克拉肯。”人家要他死,陈竟却好似视而不见,主动五指与五指相合。他道:“不管你我现在是什么关系,总归来日都是相伴一生的爱人。”

可果真是坏了事了,陈竟何其敏锐,当即察知出他一说出“克拉肯”这一个名字,他爸相好便微微地变色,可再听见他这句后话,却反笑道:“陈光中,你要与我做相伴一生的爱人?”

情话陈竟一万句也说得来,可正要出口,却忽而晃神,好似看见一些陈旧记忆,他不知有几岁,反正是小孩子,抱在人家的怀里,后来他学会了说话,再长大一些,管那个抱他的人叫了一声爸爸——于是自此以后,他换了人家,再没有见过“爸爸”。陈竟愣愣地一想,那一声“爸爸”,那般的变色,仍是历历可见,可他的人生里分明没有这一段经历。

想罢再抬头,陈竟看了他爸相好半晌,忽然便不自觉道:“一颗真心,绝无虚假。”那样的情景,竟也在陈竟心中平添一种绝望,完全不由自主地想道:怎么变成今日这副样子了?我与彼之间,既远不得,也近不得?

陈竟说这一句话,绝无哄人的意思,可如不是哄人,他说这样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他爸相好听了,更是不语,只定定地望了陈竟半晌,才低低道:“克拉肯……倒也是个好名字。”他松了松陈竟的要害,轻车熟路地从陈竟裤兜中取出烟盒的打火机替自己点了支烟,他眉峰下静然的目光,滴水般滴落在陈竟的脸颊。他更低地道了一句:“小鬼。”

多么的可怜……想养一个童养媳,结果变成了好大儿直接变父子情,吓得连夜送去别人家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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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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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加莱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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