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衰朽的木门被推开,从外面进来一个女子,身披貂裘头戴兜帽通身雪白,提一盏幽幽的灯火,在义庄里无声无息地行走,仿似深山古墓里跑出来的精魂鬼怪,乍然飘入了这方死水一样的天地。
阿大等人隐藏在暗处,紧紧盯着这位不速之客。
眼见她提着灯火在义庄里乱走乱转,没个章法,老三动动嘴唇无声问道:“见鬼了?”
门派里的死人比活人还多,从未见过什么鬼魂。所谓鬼魂不过是有人在装神弄鬼罢了。
十一冷冷一嗤,手里握紧了刀子,随时都要扑出去。
阿大捏紧手中的牵丝尺,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裴玄之昏昏沉沉倒在地上,只瞧见一袭惨白的衣角,胸腔内的疼痛越发剧烈,忍不住喀出一口鲜血。
门外的女子停下脚步,侧着耳朵细听片刻,向着停尸房走来。
正在这时,院门外响起阵阵马蹄声,披甲执锐的兵士涌入义庄。
“殿下?鬼魂指路不过是无稽之说,还是早些回宫吧。”
中郎将秦广颇为头痛地说道。
京兆府抓住了当日在街头表演的彩戏师,正在没日没夜地刑讯。灵仙公主听闻这个消息不顾病体虚弱,也不嫌刑狱脏污执意前往京兆府的大狱里旁观审讯。
说来也怪,贵妃对于公主的宠爱当真到了纵溺的地步。公主在这危机四伏之时出宫,贵妃不仅不阻拦,反倒帮着说服了圣人。
秦广身领千牛卫中郎将一职,不但要尽巡视京畿之责,更被临时调来保护这位公主殿下。
一开始,他以为公主是为了六皇子出宫,哪知在刑狱时她只是听了一会儿刑讯便作出了凶徒并未完全落网的判断,随即命令再次加派人手,将整个京城重新篦过一遍。
只为寻找裴相国府上的郎君裴玄之。
从旁瞧着灵仙公主心焦如焚的样子,秦广暗暗称奇,能叫仙姿佚貌的金枝玉叶不理会兄长重伤不顾及自身安危地日夜苦寻,这位裴家宝树果然不同凡响。
今日彩戏师终于招供,说出了另一伙儿贼人的可去之处。当他们赶到下坊那间逼仄的院落时还是扑了个空。
从下坊出来时,灵仙公主的状态就不太对。她的病症似乎加重了,或许是头晕眼花所致她说看到了鬼魂在试图和她说话。
他担忧地凑到近处,以防她忽然晕倒。她却叫他离远一些,说是他身上的杀气太重,鬼魂不敢靠近。
天知道,那一刻他有多么惊悚,不是因为什么莫须有的鬼魂,而是生怕公主太过孱弱以至于得了失心疯一类的病症。
随行的医官也没听闻过这样的病程发展,一时间摇头叹气,却也只敢在远处候着。
公主独处了片刻,忽然说她要去一个地方,令他们远远地随行,不得惊扰。
千牛卫只好远远地缀在她身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位琉璃珠子一样的公主有个闪失。
秦广满心无奈,只盼这位殿下头脑发热完能够安安分分地回到宫中,倒时候再怎么胡闹也与他无关了。
“应该是这里无疑了,我刚刚听到屋里面有动静。”
秦广说道:“屋中摆放的都是死尸,哪里会有什么动静,这时节寒风凛冽,或许是什么东西被吹落了。”
阿满摇头,确信自己没听错。秦广叹气,动动手指示意千牛卫进屋查探。
兵士们互视一眼,都有些不以为意,连长刀都没出鞘。
忽然,一个兵士动了动鼻子,疑惑道:“什么味儿啊?像是尸臭。”
另一个说道:“这大冷的天儿,怎么能有尸臭。”
阿满警觉地掩住口鼻,喊道:“是迷香!”
黑暗中传来桀桀怪笑,飘飘忽忽有如鬼哭狼嚎。
秦广大喝,“何人胆敢装神弄鬼!”
回应他的只有越发浓烈的迷香,兵士们屏息后退,张弓搭箭引而不发。
正在这时浓烟中蹿出几条身影,黑魆魆地看不分明。“唰唰”几声,兵士们松开了扣弦的手指,箭如疾风射进血肉里闷闷直响。
距离如此之近,利箭入肉的声音声声可闻,想必装神弄鬼的贼人已经被射成了筛子。
小院重归寂静,兵士们等了片刻,缓步向前查看。
迷烟被风吹散,灯火重又续起,地上是几具插满长箭的尸体。
阿满呼吸着新鲜空气,暗自奇怪,这迷烟虽也叫人身体发软,却并非同前次一样沾之即倒。
一个千牛卫惊道:“地上怎么没有血迹。”
众人顺着尸身瞧过去,何止是地上没有血迹,就连伤口处也没有鲜血流出。
说时迟那时快,地上的死尸忽然坐起,五指如同钢针瞬间插进千牛卫的胸膛中,跟着猛地跃起,向人群中抓来,身躯灵活得不可思议。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他们不是人!”
他们的确不是人,而是停尸间里停了不知多久的死尸,有的尸僵未散,有的停久了只剩下半副骨架,林林总总不下几十具,逢人便咬,杀之不死,如同附骨之蛆一般。
秦广几刀砍掉尸体的头颅和四肢,断肢和头颅在地上扭动仿佛筋脉跳动。仔细看去,断肢同躯干之间竟然以极细的丝线相连。再又补上几刀,斫断丝线后,尸体才停止抽动。
处理完这群死人,千牛卫再次向停尸房聚集,这次不复刚才的不以为意,个个长刀在手,神情紧绷。
然而,停尸房内久无动静,秦广一箭射落飘忽的半扇门板,屋内仍是寂静。
月光朦胧,只见屋内空空如也,只有角落里伏着一团影影绰绰的阴影。
千牛卫围上来,火把撒下橘黄的光芒,地上的人苍衣染血,面如金纸,正是失踪多日的大理寺司直裴玄之。
*
太医署的人聚集在裴府轮流为裴玄之诊治。每个看诊过的医官都捻着胡须摇头。
“观脉相是中了奇毒,毒性霸道阴毒,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床榻上的裴玄之再次呕出鲜血,婢女手一抖,强忍着没有惊呼出声。
太医令叹息道:“照此下去,裴相公还是早做准备吧。”
裴述脚下不稳,勉强平复情绪,请求太医令再想一想办法,务必救儿子一命。
太医令打从心底里觉得可惜,眼看着这样一个年青才茂的少年郎就此而亡,实在是不忍心,但是他能做的也仅仅是按照常法开一些解毒的汤剂,至于效果如何消解几分,只能听天由命了。
偌大个裴府一片肃穆,不秋园中更是隐隐传出悲音。药僮就地起炉,七八个药锅同时熬着。解毒的药汤一碗又一碗地送入卧房,青衣奴们端出一盆又一盆混着药汤和鲜血的污水。
裴氏一族的叔伯长辈们齐聚在卧房里焦急地踱步,眼睁睁看着族中最俊秀的子侄辈生息一点点消亡,没有一点办法。
其他院中的郎君娘子们都守在不秋园的厢房里,眼眶通红,虽然勉强压抑着,但泣声还是呜呜咽咽地飘了出来。
同这间压不住泣声的厢房相比,旁边的那间安静得可怕。屋内燃着很亮的灯火,依稀瞧见桌旁枯坐着的身影。那身影单薄瘦削,有一股孤零零的倔强以及一抹无声的悲戚。
小婢女奉命招待厢房中的公主殿下,无非添茶倒水拨拢炭火,可是此刻看着那孤寂的剪影,一时踌躇起来,公主好像并不希望有人打扰她。
长夜将尽,悲声乍起。
家宰吩咐下人们准备好温汤和干净的里衣外衣,房间里的人陆续来到庭院,裴相公要亲自为儿子净身。
青衣奴匆忙将门楣上前几日挂起的竹架花灯取下,等待一会儿挂上白纸灯笼。
正月的早晨又清又寒,冻得人心脏都皱成一团。
这时候,青衣奴一边跑一边喊道:“第一道长张真人来了!”
这略带嘶哑粗嘎的喊声骤然划破满院的冷寒。
“谁?你说谁来了?”
太医令最先反应过来,激动地问道。
青衣奴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是,是第一道长张真人来了!”
卧房的大门“嘭”地打开,裴述步履蹒跚地跑出来。
正在这时抄手游廊里两个人并肩行来,一人甲胄在身步履铿锵,一人布衣萧索仙风道骨。
正是千牛卫中郎将秦广和先帝敕封的第一道长张真人。
众人一呆,随即蜂拥迎上前,心中不约而同地想着上天垂怜,裴六郎有救了。
张真人其人不知年岁几何,常年在深山中炼丹服饵,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忽然出现,令裴述又惊又喜。
他脚下踉跄险些跪倒在地,“仙师,救救小儿。”
张真人袍袖一拂,裴述便如被人轻轻一托站了起来。
“裴相公莫急,正是为令郎而来。”
路过阿满时,张真人微微一笑说道:“殿下别来无恙乎?”
阿满紧绷了一夜的身躯终于稍微放松下来,苍白着面孔说道:“我很好,仰赖真人了。”
张真人哈哈一笑,进了卧房。
秦广走上前来将玉牌奉还给她,说道:“殿下,幸不辱命。”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阿满身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