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场许多年后仍有人记得的婚礼。
青山剑派，红绸飘带铺满堂屋石路，团花镶金香盈袖，宾客临门，敲锣打鼓，鼓锤敲了震天响，鞭炮碎屑迸了满天红花，纷纷扬扬铺就一条迎亲路。
据亲身参加过婚礼者口述，那新郎官眉目清俊，面若素玉，喜服加身越发气宇轩昂，好一位气质不俗的俊儿郎。
只是这位新郎官敛眸间，也不掩其淡漠疏离，举手投足分毫未沾染喧嚣凡尘之气，听闻他曾是位清修僧人，在所居寺庙那一带颇具声名。
难怪不像凡人，亲历者不由感叹。
新郎官是个俊朗和尚？
小一辈被勾起好奇心，停下嬉笑打闹，继续听着这位长辈叙述。
不过长辈转言又说，新郎官瞧旁人时神态是冷冷淡淡的，但唯独那目光一落在新娘子身上，便化作了一池春水，温柔的紧。
新娘子也黏人得很，整套婚礼流程皆紧紧依偎于新郎官身侧，恩爱非凡。
宾客们皆友好地打趣发出唏嘘，尤其是新郎官抱出轿撵时，新娘子喜红盖头遮面，只露出一双金银钩织的缎面绣花鞋，精巧绝伦。
那您可曾瞧见新娘子？漂亮么？小辈耐不住询问。
不知……亦是永远无法得见容颜了……
那时的人们都没有意识到，新郎官背影的孤寂疏离，父母高堂微肿发红的双眼，弟子们偷偷抹去的眼泪……
以及老者念到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哽咽……
直到、直到那句逐渐崩溃的“送入洞房”过后，宾客们久久无声，一名小姑娘忍不住嚎啕大哭，冲上前去握上新娘子冰冷的手。
其余人这才意识到新娘子那双纤长细手有多么的凄美苍白，红盖头行礼时漏出的一截冷白脖颈是那般过分的孱弱。
……
日升鸡鸣，橘红色的彩霞晕染半边天际，却让人感受不到半分温暖。
扶风双手紧抱青年，一路上山，接收到弟子们略显打趣的注视，皆笑他们新婚燕尔，甜蜜腻歪极了。
男人径直往山上走，素色外袍虚虚披在青年胸口，他的娘子睡着了，睡容恬静安谧，似乎正在做一个长久的美梦。
见他身形远去，弟子们方才挠了挠后脑，清晨的困意散去，鼻尖猛然闻到了一股腥气，低头一看，几滴未干涸的血液一路向前延伸。
睁大眼，灵魂颤抖个不停，一个个年轻人不敢细思，喘着粗气，对视一眼，皆往疾步向山顶赶去。
叩响竹门，敲门声没有吵醒雪昙，他仍然乖巧沉眠在爱人怀中，脸颊贴在胸口，一下又一下听着爱人沉闷的心跳。
很快，门开了。
美貌的妇人半开玩笑地抱怨着：“整日不见人影，还以为你们小夫夫俩太过欢喜，忘记我这当娘的了呢！”
低垂眉眼，扶风将雪昙搂紧，小心翼翼地迈入门槛，生怕吵醒他。
“娘，小昙回家了。”
清鸾意识到不对劲，声音不自觉放低，轻的不像话：“怎么说的话？小昙儿不是一直待在家里……好好的么？”
“扶风，小昙儿好好的……”
袁启伸着懒腰出来，嗅了嗅鼻子，敏锐地五感一下就闻到了别样的气息，“哪儿来的这般浓的血腥气？”
身形摇晃，清鸾径直往后倒去，袁启眼疾手快接住她，而后便瞧见了……
扶风轻轻将他的宝贝儿子放在竹藤躺椅上，掀开他身上的外袍，露出被血色浸染的青衣，而他的小昙儿就静静躺在那里，乖巧又脆弱。
没有半分呼吸。
努力撑住神情绝望惨白的夫人，袁启颤抖着声音问：“小昙儿昨日早晨还好好的，向我问安。发生了何事？！”
扶风伸手触碰雪昙苍白的唇，声色轻柔：“爹，明日大婚，娘子期待了许久，我不想让他失望。”
“……”
“婚服前些日子娘子试过了，他说很合身，他很喜欢，可偏偏不让我看，说是要等成婚那日再看，我已经等不及了，一定很美……”扶风断断续续，自顾自说了许多。
看他疯魔的模样，袁启哑然，搂着他泣不成声的夫人，仰头望天，留下一行清泪。
男子汉大丈夫，他已经很久没有流过眼泪了……
一墙之隔，雪昙的那些同门闷声捶墙，无人踏进小院一步。
……
依照扶风的意思，婚礼照办，盛大而风光，雪昙身上的血迹伤口，被他一点一点温柔擦拭好，换上干净的里衣，指尖的肌肤冰冷，再无半分从前的温热暖意。
喜服平整干净，苍白的唇上涂上一层鲜艳湿润的口脂，睫毛卷翘，好像青年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笑眼弯弯，漂亮的两颊勾勒着酒窝粉意，乖软地唤他相公，眼中流转着俏皮潋滟的水光。
鞭炮声不断，欢呼声不断。
清鸾、袁启、露生、柳衡，还有被谷丰饶扣住肩膀，两眼红红的小姑娘谷荞麦……启帝看起来年迈了许多，却依然打起精神，为这对新人主婚送福。
“一拜天地！”
红绸满堂。
“敬诰天地。”
白布高悬。
……
“二拜高堂！”
掌声喝彩。
“清魂幽幽。”
哭声压抑。
……
“夫妻对拜！”
举杯觥筹。
“诸行福善。”
倾洒黄纸。
……
“送…入…洞…房…”
“送还往生。”
宾客满堂喝彩声逐渐停歇，皆默然看着堂上亲人通红的眼，听着小姑娘悲伤的哭泣，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新郎官没有留在前厅陪客，而是抱着他的新娘离开这悲喜交加的喧嚣大堂。
……
夜半惊醒，雪昙倏地起身，琥珀眸子中泪珠，啪嗒啪嗒掉落在鹅绒被上，鼻尖通红。
系统疑惑道：“宿主，你做噩梦了吗？”
“不是的……”雪昙边哭边笑，“我做了一个很美很美的梦。”
梦中，他们洞房花烛，共饮交杯酒，龙凤烛火映出彼此在对方眼底的模样，红丝缠发，衣衫缠绕，剪影绰约。
亮晶晶的瞳孔凝视着扶风，雪昙无声地张口，“扶风，你穿这身婚服真好看。”
睁开清浅的眸，扶风薄唇轻轻掀起柔软的弧度，亲了亲枕边人冰凉的手，道：“小昙的婚服也很漂亮。”
龙凤喜烛彻夜点燃，化作流淌红泪。
…………
那后来呢？
听见长者的唏嘘，小辈问，神情不知不觉也跟着陷入悲伤。
长者道：“后来一夜之间，喜事变白事，灵堂之上，瓜果未撤，白烛幽幽，新郎官一身丧服，清冷低沉。”
可惜啊，可惜……
新娘子貌若神仙，天资卓绝，性格善良温润，听说他生前救了许多人，他们本该般配得像老天爷命定的一对相爱璧人，造化弄人啊……
小辈沉默了许久，低骂了一句老天爷不长眼。
……
之后的很多天里，小辈空闲时时常缠着那位长者，这才得到了一次前往拜访青山剑派的机会。
在后山，他瞧见了一位青衣修士，面若素玉，眉目如画，静坐于青冢前，翻阅经书，身侧倚着一柄长剑，一瞧便是受到精心的保养，颇受爱惜。
只一眼，便被赶来的长者拉走。
……
清风吹过山缝，鸟鸣叶簌，一片枯叶静悄悄地落干净的墓碑之上。
良久，扶风侧眸温柔地望着身旁，“今日想听哪一册话本？”
俏生生地眨巴眼睛，雪昙支着下巴歪脑袋，“唔……就昨日没讲完的那本吧！”
“扶风，你也该下山走走了，这里话本我都听了无数遍啦。”
“……无论我讲什么故事，小昙都爱听，不是么？”
“话虽如此，可是……”
“那便足够，有我在这里，永远陪着你，便足够……”
扶风伸手，替他拂去头顶的枯叶。
愿吾身常伴卿卿，白首不相离。
宝贝们抱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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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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