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师生之实质,叫了这么些年,却总归是有感情的。
而自从自己发觉父母冤案与范淑章有关后,他同这个老师也就少了往来,更多的则是书信交流,没想到继当初河堤案后的再一次见面,成了最后一面。
后悔吗?他问着自己。
也许吧。
时松知道他心中滋味万千,但并未开口安慰些什么。他只是凑上去点燃香烛,躬身大揖。
柏秋行仍是良久未有动作,时松这才轻声提醒道:“该回去了。”
柏秋行片刻回神,点了点头。
不巧的是,两人刚出范家大门便碰见时松现在最不想见的人——范淑章,还有方姑姑。
辇车饰着白绫,昔日华贵缀出几分惨淡意味,而后缓缓停在门阶下。方姑姑就随行在旁,后面还跟着几个宫里的丫头。
仆人和来往吊唁者见了那人人皆知的轿辇,不等里面的人下来,便拘礼齐声道:“太后娘娘安。”
一同问候的当然也包括时松二人。
范淑章今日一身素白,簪挽白花,敛着神情瞧不出情绪。
她搭着方姑姑的手,徐徐落步,抬头盯着“太师府”的匾额,悲叹一声苦笑一声,沉声道:“都起来吧。”
其实对于范怀戚的死,她并没有多伤怀,多的只是感慨。
从范家起家,到如今的高位,无论风霜大浪还是顺平胜意,这么些年她都看在眼里。她不曾想过会有瞧着他父亲走下坡路的一天,她感慨,自己成了一个见证者,或者始作俑者。
自己的父亲死了的消息传到耳朵里,第一时间不是想的“为什么?”、“怎么会?”,而是盘算他身后的高权利弊。
至亲之人死时竟然都还在算计权衡,仿佛什么都打动不了她。
她有时候也会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么个对感情毫无贪恋甚至决绝的人?
方姑姑看见时松的那一瞬明显顿了一下,这无伤大雅的小动作倒是让范淑章陡然回神。
时松也捕捉到了方姑姑的那一刹的异样,他知道,方姑姑认出自己了。
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正要拉着柏秋行走,却不想枝丫自己找上门了。
“时松?”范淑章不确定叫了一声,“是这个名字吧?”
时松自然不敢公然抗命,撒开的一条腿默默收了回来,又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范淑章招手道:“你过来,哀家有几句话想问你。”
柏秋行一把按住时松,谦声道:“太后娘娘有什么话,在这儿说就好了。微臣管教不严,怕他说话没轻重冲撞了太后娘娘。”
“御史大人这话倒说得严重了,哀家只是觉得这孩子很有眼缘,想问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罢了,御史大人总不会不给哀家这个脸吧?”
时松手腕一动,对着柏秋行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后者见状犹豫片刻,还是松开了。
他知道,时松不是没有分寸的人,此时此地也确实不好和范淑章拉扯。
时松依言走下台阶,停在了三尺之外的。
“再过来些,哀家还能吃了你不成?”
要是范淑章知道他的身份,还真有可能生吞活剥了他。
时松又往前走了两步。
范淑章打量了半晌,语气毫无起伏道:“生了副好皮囊,第一次见你就想说的,倒是让哀家想起了一位昔日旧友。”
她说的是萧洛宁及笄宴时,时松不小心冲撞她那次。
“是么?那真是草民的荣幸了。”
“就不好奇哀家说的是谁?”
时松当然知道她说的“旧友”是谁,但他没有点破的打算,只道:“草民自知轻贱,不可与娘娘的旧友相提并论。不过,无论是谁,总归是与草民没有干系的。”
“你这孩子,该让哀家说些什么好?”范淑章端着老辈的慈祥,似是无奈。
时松不打算与她继续绕弯子:“不知太后娘娘想问草民些什么?”
“哀家只是好奇,”范淑章收起慈眉善目那套脸色,将视线移到他身后台阶立着的人身上,“你究竟有多大的能耐,能让寄儿放了柏子濯?”
时松低笑一声:“娘娘言重了,草民只是柏大人府里微不足道的下人罢了。硬要扣名头的话,也只有闲散好玩的客卿这么个身份。要说什么真本事,草民还真没有。”
“没有吗?”范淑章朝他走进两步,错开一尺的距离,“哀家听说,你拖着残躯从刑部去见寄儿的时候,殿内几番争吵。据说寄儿都下令侍卫将你拖出去了,结果最后居然还能活着出来?你好生从那大殿里出来便也就算了,连柏子濯也被放出来了。若没几分本领,那你给哀家说说,你是如何做到的?”
范淑章既已开门见山,时松便也没必要小心翼翼,直言道:“既然娘娘在皇上身边安插得有人,那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问草民?”
“我的人若是能近身,哀家何必来问你?”范淑章又换成了先前的慈善模样,“哀家问你这些倒不是有什么恶意,只是觉得你这孩子,着实有趣。”
“世间有趣之人千千万,草民能入了娘娘的眼,当真是有幸之至。”时松言语恭敬挑不出错,“那日在殿中,我不过说了几句衷心话,皇上垂怜,这才得以赦免。娘娘若无其他要紧事,那草民便先退下了。”
说完,时松躬身一礼,转身撤步。
范淑章没有叫住他,只缓声道:“哀家虽不知你们打的什么算盘,不过哀家有必要提醒你们一句。世间长寿者,”她瞧着时松背影,又将目光移到前方柏秋行身上,不经意勾起一丝弧度,“多是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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