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中对面的书店不知何时改成了咖啡店，路浮生和陈煜相对而坐，路浮生喝了一口咖啡，皱了皱眉，丢入几颗方糖，徐徐搅动。
陈煜观察着他，从眉眼到穿着，细微的嫉妒混杂着轻蔑浮上眼底。
“陈卓死了，你杀死的。法医鉴定不出药物的种类，所以没法立刻逮捕你，但不用担心，我已经销毁了视频，如果这是你联系我来这里的原因的话。”
路浮生道：“是啊，陈卓死了，陈家人元气大伤，你就成了陈家的继承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陈家就算只剩一点财产，比起普通人已经算是不菲的财富了，你该满足了。”
“不少？对于你这种人来说是不少，可我是陈家现在唯一的继承人，我不会如你一样鼠目寸光，满足？呵。”
陈煜嘲讽道。
路浮生不解：“不够么。都不够了为什么要花钱买凶杀人呢，我想，我之前和你并无过节。”
陈煜面色没有丝毫变化，他的嘴角压平了一瞬，又扯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弧度：“什么？”
嘲讽和轻蔑不见，他的双眼盛满真诚，故作茫然地看着路浮生。
路浮生兴致缺缺地喝了一口咖啡，近似泥土的味道让路浮生想起了过往，他将咖啡推开，擦了擦嘴。
陈煜还是那个陈煜，并不会因为路浮生弄死了侵害他的人渣有丝毫变成个好人的想法。
路浮生抬头看向对面的十七中校门，起身拿起了外套，走到陈煜身侧忽而想起什么，转身，手臂上搭着的外套纽扣挂过陈煜的侧颈，带过一阵刺痛：“地方是你选的，钱你付，多谢。”
他走出咖啡店，走向他既定的命运。
等路浮生站在十七中校门口后，陈煜的面皮剧烈抽动起来，他的眼球颤动着，手指也因为兴奋痉挛抽搐，连杯子都端不起来。
路浮生要死了。
那个把修戈从他的身边抢走的路浮生要死了。
把他唯一的救赎抢走，又毫不犹豫舍弃的路浮生，要死了。
死在他和修戈即将重逢的那一刻，这是他对猜到了自己过往，并多此一举替自己杀了陈卓的路浮生的报复。
陈卓对他来说还有用，明明是那么有用的道具，却被路浮生一时兴起毁掉了，所以路浮生该死。
他看着路大成从街道尽头出现，他靠近了路浮生，而后，一柄匕首刺穿了路浮生的心脏。
陈煜喝了一口咖啡，细细品味。
啊，多美味！
路浮生倒了下去，倒地之前，他夺过匕首刺穿了路大成的动脉，血液像是炸开的烟花喷溅而出，路大成也倒了下去。
路人如受惊的鸭子一样叫着，扑腾着，陈煜不关心路大成的结局，他抖着手，端起手中的咖啡杯，将咖啡一饮而尽。
他起身，推开咖啡店的门，步履轻快的朝斜对面走去。
很快，和修珍珍商谈的修戈会从楼上走下来，他着急去见路浮生，自己会恰好路过，最直接的观赏到修戈看到路浮生死亡时的神情，然后他会双眼含泪上前告诉修戈，见到路浮生最后一面的是自己。
因为他要感谢路浮生，感谢他仗义杀死了侵害过自己的陈卓。
他和修戈同病相怜，他需要修戈的怜悯。
修戈的脸色会更加精彩，在自己的心理暗示下，他会和修珍珍决裂，在他失去友情和亲情后，自己就能代替他们，抚慰修戈受伤的心灵。
陈煜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飞过去，就在即将看到修戈的时候，一阵晕眩感突如其来，而后是钻心的剧痛，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打碎了一样，他瘫软在了地上。
在距离他期待了十年的幸福触手可及时，他像是一滩烂泥一样倒地。
陈煜从美梦中惊醒，脖颈处的剧痛加剧，他忽的想起什么，瞳孔颤动着，抬手，从侧颈动脉处拔下一根眼熟的注射器。
尖锐扭曲的哀嚎从口中发出，陈煜转向与目的地相反的方向，愤怒怨恨地看着已经闭上眼睛的人。
“楼下发生了什么事情？”喧嚣声惊扰到了楼上的修珍珍，她皱着眉头看下去。
修戈看着自己的母亲，平静道：“修女士，别扯开话题，我们说好的，这份协议签完，我会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安度晚年。”
修珍珍盯着楼下看了许久，像是看到了逗人的喜剧，她突然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流出来后，她擦了擦发红的眼角，看着修戈递过来的协议。
“你竟然知道你外公最后一批信托遗产在我手里，呵，老爷子连这都给你交代清楚了。给你，凭什么给你？就凭你是老爷子的孙子？”
修戈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母亲：“里面有外公去世前收购的几十副中药药方，我怕你为了报复他，把药方卖到别处。”
提到修聿海，修珍珍脸上癫狂的神色敛起。
她取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一口，笑吟吟道：“你怎么会这么觉得呢，药方是你外公收购的，也是我妈妈一笔一划誊抄的。那是我妈妈的遗物，我不会给你的。放心，我不会卖掉，哪怕把修聿海留下的所有东西卖掉，去做乞丐，我都不会卖那些药方。”
“你为了报复你的父亲，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不信你。”
修戈太理解自己母亲是个什么德行，她能为了报复爷爷的偏心找一个不堪的男人结婚，也能在爷爷把遗产一分不剩的留给儿子后想方设法毁掉儿子，她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修戈根本想象不到。
修珍珍眯着眼，和自己的儿子对视。
“不甘心？不，我今天很开心。我以为你和老爷子和我一样，也是个没心肝没血泪的东西，结果不是。你知道吗，我妈妈死的时候，老爷子还在谈生意，我哭到嗓子冒血他也没来看我。我钻到棺材里，抱着妈妈的尸体睡了一晚上，第二天从棺材里钻出来，着凉感冒差点昏过去，他也没来瞧我一眼，还说我再闹腾就把我送到精神病院里关起来。”
修戈眼神一动，惊讶地看向血缘上的母亲。
而他的母亲没有看自己的孩子，也看不到自己的孩子，她的眼神越过修戈，看向下方纷乱的人群，看着人群中央一片血泊中的青年。
那是她的孩子的血和泪，她即将看到她在母亲死时就想看到的场景——冷血动物的心碎。
修珍珍忽然发现，她竟然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儿子，他那丛生却压抑的爱意，他的天真无知，在他不知道的角落，修珍珍曾如此关注他。
她的儿子，和自己父亲一样冷血的儿子，他父亲选择的继承人，很快就会如自己一样心如死灰，怨恨这个世界，想报复却无从下手。
他们注定同病相怜。
血脉的诅咒啊。
修珍珍深吸了一口烟，片刻后嘶哑道：“我没骗你，没必要。你和我父亲的一切我都不在乎，留给你也好，留给石健仁石百川也罢，都没差别。只有我妈妈留给我的东西，我舍不得。放心，我被你送到监狱的时候都没卖出去，现在出来了，更不可能卖出去。”
因为妈妈是这个家里唯一爱过修珍珍的人。
她的孩子不爱她，她知道，修戈也知道，他们是一对互相仇恨的母子，这种仇恨来自于修珍珍和她的父亲，他们所有人都清楚。
父亲一生最爱的是钱，母亲死了，他不在乎。女儿快死了，他也不在乎。在抱着母亲冰冷的尸体哭着睡着时，她发誓会把父亲最在乎的全部毁了。
父亲的钱，父亲的事业。
可是她无能为力，因为父亲看懂了她的恨意，他宁愿将一切留给一个陌生的男人，也不愿意给她一丝一毫。
她恨得就更多，她恨自己，恨整个修家，恨注定会让自己一无所有的未来丈夫，于是她找了一个草包，先一步毁了自己。
恨是一步一步积累的，如果那时候父亲没有那么凉薄，在发现自己怀孕之后，她是想停下来的。
在得知自己即将要成为母亲的时候，她想起了妈妈，想起了病重的时候还会搂着自己唱歌谣的可怜女人。
她想过当一个好妈妈的，可是很快就被父亲粉碎了，在父亲为她怀了一个男孩欣喜若狂，逼着她和石健仁结婚的时候，她知道自己绝不会变成一个孩子的母亲。
变成儿子的母亲，她会被所有人利用，抛弃，会在孩子的哭声中死亡，而后没人再愿意记住她。
她会孤独的，冷冰冰的，带着她刻骨的仇恨一无所有的死去。
修珍珍掸掉烟灰起身，在修戈的抵抗下，她拥抱住唯一的血亲，亲吻他的眼睛：“你知道失去唯一一个爱你的人是什么感觉吗？我的孩子，欢迎来到修女士的世界。”
她撕碎了修戈留下的文件，随手散落在各处，哈哈大笑着，踩着高跟鞋走下楼梯。
那笑声渐渐变成了哭声，修戈下楼，看到她注视着街道对面，泪水止不住的下落。
她将亲眼看到儿子痛彻心扉，她该继续欢笑，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修女士想，她大概是有那么一点爱自己的儿子的，一如她和父亲也并不是时时刻刻水火不容。
最后看了一眼修戈，修珍珍擦去眼泪，她的欢笑和痛哭仿佛都是错觉，张扬的女人戴好墨镜，撑起遮阳伞，对路边招了招手。
她新的年轻情人微笑着亲吻她的脸颊，挽着她的手臂离开了。
她是一个没有心的女人。
修戈目送母亲离去，这么想着，他皱了一下眉，转头看到了血泊中的人。
只是随意一瞥，被路人遮挡没看清楚。
他和修珍珍朝相反的方向离去，路过一个四肢着地趴在地上垂死挣扎的男人，对方形容狰狞地伸手，修戈看到是认识的人，陈家名义上的养子，实际上的玩具，他本来以为这是修女士的新玩具，结果不是么。
他没有再看陈煜，越过对方，取出手机，拨通那个熟悉的号码。
“你在哪里？我到了。”
熟悉电话铃声在不远处响起，修戈没听到，他正带着又一次升起的期待，等待着电话那头的人给他回应。
身后，那个垂死的陈家人嘶吼着：“路……浮生……死了……哈，死了啊！修戈……你看——看啊——他！死了！”
修戈僵硬地回头，看向他只是瞥了一眼的事故发生地。
看到受害者的身形，他霎时面上血色全无。
修戈一步步走向受害者，然后如同失明一样，茫然地扫视四周，他审视着每一个人，想从路人身上看到些什么。
视线掠过所有人，他什么也没看到。
他看向天空，看着太阳，久久地注视着，久到救护车和警察围拢过来想拉开他，他的视线才又回到浑身染血的受害人身上。
修戈低下头，额头抵住对方尚有余温的额头，轻声道：“浮生，再见。”
他想起来，浮生离开时向他道别，他忘了说再见。
他以为还有机会。
路浮生那么心软，会忍不住迁就他，一辈子那么长，他会给自己机会的。
阳光那么刺目，一切终究只是他以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