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型护理机器人端着消毒设备走过来，白锦城粗暴地扯下碰了路浮生的那双手套，戴上新的，拿起消毒设备，开始给自己全身消杀。
机器人则转个方向，扫描过路浮生全身，拔出已经滚针的营养液输液针头，重新调整位置，换好营养液，扎针，清理包扎路浮生的手掌，一气呵成。
路浮生看着白锦城动作。
他就算再迟钝，也能察觉他所以为的白博士和真实的白博士是不同的。
受系统的影响，他总觉得白博士应该是一个亲切的、温柔的、善良正直的人，但事实上……
白博士还有冷硬无情，洁癖龟毛的一面。
路浮生表示理解，身处末世，做的还是科研工作，白博士有这些习惯很正常。
是他激动之下失了分寸，冒犯到了对方。
路浮生不敢耽误白锦城的时间，开门见山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有洁癖，冒犯了您。我的确需要您的帮助，不瞒您说，我之前接触过药剂配置，曾尝试配制出一种药剂，能一定程度的激活已经失去功能的大脑区域，但也会让人彻底失去性功能……”
白锦城挑了一下眉。
路浮生抓着床单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没来由的尴尬，总觉得在白锦城面前提及性会玷污对方，尤其是在被救后还惹这人厌烦，他低下头，讷讷道：“不知道您能帮我验证这类药剂的功能，并给出指导意见吗?”
白锦城戴新手套的手一顿，他看向路浮生，眯了眯眼，是个不显善意的表情。
青年眼神清亮充满期待，以正常和非正常的人类审美来说，路浮生都算不上一个过分漂亮的人，在饿到脱相后，本就不美好的面容更是丑的清奇。
即使如此，他仍有一双在白锦城看来也很美的眼睛，并不是说长得多好看，而是他的眼神——沉默时宛如一潭死水，但只要他愿意，那双眼睛就能变成清澈见底的泉眼，汩汩流淌出温和的情谊。
比如现在。
明明是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他就能理所当然的露出期待和信任，仿佛察觉到白锦城尚且有遗漏的地方，他便热情的将最后一部分异常袒露出来，以便白锦城看得更清楚。
好色，愚蠢，轻信，且因为容貌对自己抱着莫名的信任的人。
白锦城给出评价。
他将一旁的椅子拉开，落座，双腿交叠，脊背挺直，身上的白大褂没有一丝褶皱，声音的起伏像是经过仪器提取调整后又放出的冷酷优雅：“好。如果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丧尸王自爆的中心，我会满足你的愿望。”
路浮生静静地看着白锦城，片刻后，他摇头苦笑：“您真敏锐，这才多久啊。您等我捋一捋，我再告诉您。”
在出现在穹城基地地下的时候，路浮生就预感到，如果自己真能有幸获救，一定会有人察觉到他出现地点的异常。
11所说的他几个月后会死掉，也是那时候选择带来的后果。
可是他没料到暴露的会这么快，连十个小时都没超过，白锦城就察觉到了。
不愧是白博士啊。
路浮生回忆多年前的过往。
“我是在海城基地听说穹城基地出现丧尸王的，那是穹城基地向外界求救的第一天，海城基地的高等异能者需要诱饵，成功从丧尸王手下活下来，带来有用情报的诱饵会得到很多资源。”
路浮生抿了抿干裂的嘴唇。
“我没当过诱饵，但是当时发生了一些事，我囤积的食物、晶核和亲人留下的住所都被异能者争斗波及粉碎了。要是不赶快上缴晶核，我会被抓住当没有酬劳的诱饵，给丢到丧尸群里。”
白锦城看着路浮生，面无表情。
青年很平静，说起末世残酷的生存法则，他没有怨愤没有嫉妒也没有羡慕，只有白锦城从普通人身上看到过无数次的接受和忍耐。
路浮生决定去当吸引丧尸王的诱饵。
为了提高存活率，路浮生打听了很多，丧尸王的能力，丧尸王外貌的年龄，丧尸王出现的始末，丧尸王是否有同伴……
听到熟悉的描述，他意识到了什么。
“我曾经有两个伙伴，9年前，他们为了成为高等异能者参加了穹城基地的进化项目，是最早参与的那一批。因为其中一个是低等异能者，他们顺利的入选了。”
白锦城瞳孔微动。
穹城基地的进化者项目失败了。
所有参与者都被转化成了丧尸，在密封的实验室里互相厮杀吞噬，诞生了很多能力强悍的丧尸，也死了一大批异能者，穹城基地不得不请其他基地合作镇压。
穹城基地对外宣称已经将实验体全部剿灭，但白锦城有最高的研究权限，他查看过穹城基地的记录，发现有一部分实验体趁乱逃脱。
而且，那些实验体比一般丧尸更棘手——他们保留了一部分人类的意识。
拥有人类的意识，也有丧尸的疯狂，他们是人为制造出的比丧尸更可怕的怪物。
路浮生闭住眼睛：“别人口中描述的那个丧尸王，很像我所知道的伙伴，我的……兄弟。如果真的是他，我想，我一个人去见他比和其他诱饵一起过去要安全得多，运气好的话，丧尸王的理智足够他记得我，于是我独自出发了。”
他已经一无所有，在难以言说的绝望和冲动之下，他抱着赌一赌的心态，带着自己仅存的家当，独身躲过袭击的丧尸群去了穹城基地。
路浮生的运气一直很好，他遇到了不少丧尸，但都是低级落单的丧尸，他成功的活下来到达了目的地。
那时候穹城基地已经覆灭，到处都是死尸和痛苦挣扎的伤员。
路浮生还未来得及做些什么，就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子如影子一样快速游走在断壁残垣中，她如死神一样，只要身影掠过，那些挣扎呻吟的伤者就会立刻死去。
看着带着过去痕迹的熟悉面孔，路浮生不管不顾的追着对方而去，喊了一声“晓缘”。
女人如幻影般消失，随即齐江逢出现，噩梦成真，那个覆灭了穹城基地的丧尸王，真的是齐江逢。
他发动异能想粉碎路浮生，路浮生拼命地呼喊齐江逢和晓缘的名字，声嘶力竭恐惧颤抖，齐江逢似乎是认出了他，于是将他随手丢到地上，避过路浮生，用土系异能将穹城基地翻了一遍。
那个似乎是晓缘的女人在远方冰冷的像是影子一样的看着他，她没接近，像是一只灵巧的天堂鸟一样飞走没入夜色，随后再也没出现。
穹城基地的幸存者们几乎都死了，路浮生看着他们的残肢碎在泥里，所有情绪都被恐惧冲散，他回到了现实，在一片血红中瑟瑟发抖。
齐江逢翻遍了穹城基地都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但路浮生找到了。
他找到了穹城基地隐藏起来的军火库，看到了大量TNT，于是他在齐江逢消失之后，将全部TNT埋在地下。
路浮生垂目看着自己放在腹部的手：“我用了好几天做准备。他记得我，可能还把我当兄弟才没杀我。但我不能把他当成曾经的那个人。他从很久以前就觉得我没有任何威胁，是个无能的废物，我利用他对我残存的友情，对我的轻视，重伤了他。”
齐江逢曾是不被高等异能者接受的低等异能者，但是变成丧尸王后，他的强大超出了路浮生的想像。路浮生用光了搜寻到的TNT，也只是把他的身体炸碎了大半，齐江逢还有余力将他找出来，连带安全屋一起埋在地下。
也幸亏安全屋有隔绝异能的功能，若不是安全屋的保护，在激怒齐江逢的一瞬路浮生就会变成一滩肉泥。
他活了下来，重伤了丧尸王之后迎来了救援。
所有伙伴中他依旧是最幸运的那个，这么多年，他依旧以普通人的模样安好的活着。
他如此幸运。
白锦城看着路浮生。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那双毫无缘由信任他的眼睛里淌出，那泪水几乎像是从眼睛里喷出的。
青年的悲伤和绝望来的毫无缘由，白锦城不解道：“为什么哭？他已经变成了怪物，杀了几十万人，他早就已经不是你的亲人，杀了他才是对的。”
“我知道，我知道啊。”
路浮生道。
穿越后柔软的生活击穿了他一直以来的防御，他再也无法如最开始那样承受苦难，接受苦难。
“我都知道，但我控制不住。”路浮生抬着朦胧的泪眼看着白锦城。
白锦城的指尖微微抽搐了一下。
“我出现在穹城基地的始末就是这样。白博士，您会帮我改进X3528药剂对吧？要是那些性犯罪者从心理和生理上失去**，他们是不是就不能再伤害无辜的人？”
路浮生已经失去了所有，他不想其他人如自己一样，他想尽己所能做些什么，一点点也好，微不足道也好，他想改变这个世界，让它恢复成最开始的模样。
白锦城和路浮生对视。
路浮生眼里是如烛火一样的渴望。
他好像把白锦城当成了某种救苦救难的好人，但自己怎么会让他如愿？
白锦城想着，抬起手，隔着一层手套触碰青年脸上的泪痕，动作无比温柔，微笑却越发不达眼底：“别做梦了，对恶人来说，死亡不能阻止他们的恶意。你不该把这个沦陷的世界想的那么美好，这里只有绝望和毁灭。”
没有能被救赎的希望——眼前这个天真且不幸的人也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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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转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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