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每日进帐支出的铜边印花册子左页整齐得条理分明，然而右边那页却连第一行字也看不清楚，还有墨渍在雪上加霜地点着不明的笔画。
吉奥魂不守舍地算着今天的帐务，划花的右页撕了又撕。
绪晶在他背后幽幽地叹气，吉奥握着笔的手一僵硬。
“你去休息吧。改天再......休息几天再回来吧。”
虽然把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了，但是吉奥的心还悬在那艘飞艇上随时要跃下去，绪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回头一看，被勒令去休息的吉奥蹲在二楼的栏杆后，彷佛被囚禁在原地一般，难受得用翅膀虚虚拢住自己。
绪晶暂时扔下手里的活计也蹲在他的身边。
吉奥眼里冒着红血丝，显然在想起来那件事以后回来的这几晚完全没有休息好 。
绪晶听见他疲惫地说：“很抱歉，我会尽快把那些帐目整理好......不...”他撑着膝盖站起身，“现在就可以——”
绪晶重新把人摁下去，“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苦笑在吉奥的嘴角牵起，“我不想给主人添麻烦。可我只要一闲下来，脑子里的画面就......”
绪晶无奈地叹气，甚至默认了独处时的这个称呼。
托盘上要放的柠檬水被绪晶手里握了半天才落了下来，艾祀顺着绪晶频繁回头的视线看过去——那里是吉奥的所在之处。
艾祀语气淡淡：“眼睛都挂在上面了，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那段沉重的事情不是可以随意拿出来闲聊的内容，绪晶闭口不谈。
绪晶猜是自己隐晦的回应让艾祀难堪了，所以才听见艾祀的口吻带着针扎的丝丝怒意：“你还担心他？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艾祀尾巴一甩游移到了另一端，在拿铁上撒上肉桂粉后，继而铺上了厚厚的可可粉，还加了一层霜降般的糖霜，似乎在质疑客人的点单的品味：“这个也要，那个也要，真是贪心。”
他也没说错，这段忙前忙后的日子，当老板的这位确实最不能闲下来的。
和斯拜德尔艾祀他们反反覆覆试吃几轮新菜谱，把“水晶”从大局到细节布置得焕然一新，时刻监督金币大大小小的去向，又要构思着赚钱的新点子。
绪晶恨不得把脑子一个掰几块用。
透支精神力的代价他切身体会过，生病的滋味太难受了，绪晶决定今天一定要好好睡上一觉。就算好点子的灵光乍现多少回，他也绝对不要大晚上地从柔软的被褥爬起来纪录关于工作的东西。
注意到绪晶的憔悴除了朝夕相对的店员，还有火热的眼睛随时黏着游走在每张帅脸上的客人们。
“怎么瘦了这么多？”客人看着蔫巴的绪晶，泛出母性光辉的爱怜眼神。
绪晶从他们眼前宛如霜打茄子一般走过去，她们的视线也追随过去。
“等等...那个是谁？”“哪个？”
“牛高马大的、黑色头发.......嗳他转过来了！”
吉奥放下手里的瓷杯，红茶在要撒不撒的边缘晃荡片刻逐渐平稳，吉奥从头到尾都只盯着杯子，眼神滞留缓慢地走了。
他专注在要做的事情上，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分心在旁人的议论。
长时间躲在二楼房间对着几本牛皮册子工作，基本没有露面的机会，这也是客人们第一次看见的新面孔。
吉奥托走了绪晶的盘子，绪晶手上一轻。
“主人，我来吧。”
“至少工作时间要喊我老板。”绪晶低声警告，小心看着周围眼色。
果不其然被人听到了，刚才就盯着吉奥瞧不停的人声音骤然变大，兴奋起来：“听到了吗？！他喊主人！”
绪晶嘴角一歪。
“什么什么？！”
“老板怎么找的人啊，怎么每个招来的都长这么好看，一天不看就心痒得耐不住。”
“对啊，这次来的是略微性感的肌肉类型。”
“要是也喊我主人就好了。”
旁边的人手肘撞了他一下，“想得美，那是另外的价钱。”
头皮发麻的绪晶抬起脚正准备开溜，听到这句话又硬生生停下来。
另外的价钱？
绪晶若有所思。
——
夜深。
绪晶还是一头扎进了房间埋头苦干。
地上扔着几团纸，浓缩了精华的点子都在他手底下的那张纸上，金币和他的才思和灵感蜂拥着到来。
如果金币也能有这样像泉水外涌的情况就好了，绪晶停不下笔，一边想。
“叩叩。”
声音从左侧的房门传来，绪晶咬着笔杆没回头，“谁找我？”
乌木色的房门静了静，艾祀说：“早点休息。”
随后就是脚步逐渐远离的声音。
笔杆还咬在绪晶的嘴里，他嘟囔道：“真少见啊，还会主动关心人。”
“果然还是因为在好老板手下做事的原因。”
流畅的星空蓝墨水又在纸上驰骋了一阵，洋洋洒洒地写了这么久，看见那对文字都像金灿灿的钱币在对他招手，绪晶伸了个柔软的懒腰，椅子往后翘得倾斜。
叩门声再次响起。
绪晶动作一顿，打了个响指把灯灭掉，房间幽幽转暗，他对门外的人喊：“知道了！我现在就睡。”他咝溜一下滑进被窝还把被子拉到脖子下乖巧地用两只手拎着。
黑暗中剩下一双明亮的双眼，看不出分毫的睡意。
就这样对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绪晶又从他的被窝掏出刚才没写完的东西，笔迹在阴暗地环境难以辨认他也浑然不在意。用上了擅长的荧光魔法，微亮的小光团在被子里鼓鼓地，像云朵中的星星。
“不知道艾祀走了没有，这次终于不会来查房了吧。”
“叩...叩...”
绪晶马上闭上了嘴巴。
刚才那声轻敲彷佛试探一般只是隐约地和门相触，
“叩叩叩。”这下不轻不重的才是重头戏，昭告着客人准备进来的意图。
没有上锁的房门被流畅地打开了，起初只是小小的缝隙，逐渐扩展成可以容纳一个高挑身影溜进来的空间。
影子融入了房间的夜色，从门口处畅通无阻地来到毫无防备的床边，这道影子明明是在地上，却又像从底下拉伸到高处，让躺在床上的绪晶凭空生出被人居高临下注视的错觉。
在开门前果断灭掉荧光、脑袋一歪装睡的绪晶实际上什么都看不见，合起来的眼睛赋予了他整片的黑暗，就算掀开眼皮去瞧，也难以捉摸到和四周融为一体的黑影。
床边的人呼吸不定，缓缓伸向恬静地睡着的绪晶，指节白洁漂亮，如果此刻有光亮的照明，就会发现这只手没有血色地略微苍白，却萎靡艳丽，彷佛在别处能很轻易找到属于他的艳色。
欧塔库的指尖划过了绪晶脸颊的上空，堪堪地悬在了唇珠上，那里正好有鼻息呼出，躺着和站着的人同时因为这样颤动了一下，欧塔库忍住没有缩回手，绪晶却憋不住了吓得手后撑着起来，半躺半坐地向后仰，“你怎么进来了？”
欧塔库反问：“我不能进你的房间吗？”
“可你是偷偷进来的。”
“你不也是吗？”欧塔库说。绪晶愣住，脑袋转悠了一圈才想到自己曾经也偷偷溜进过别人的房间，还被魇住了那样偷摸欧塔库身上的花纹。
差点准备质问的绪晶忽然不好意思，气焰弱了不少。“那你进来干嘛，总不会是因为之前......”被自己惊人的想法呛到，难道欧塔库是来报复他的？！要把自己的曾经胆大妄为的行动在他身上复刻一遍。
绪晶想把被子再拉上一些，抓着被角的手缓缓上移，似曾相识却完全颠倒的情形，忽然就让绪晶切身体会到了欧塔库当初被自己霸王硬上弓的感受。
欧塔库不知道绪晶的脑袋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情景，说：“你说的下次是什么时候？”
“什么下次？”被子忽地停住。
欧塔库暗红的眼睛一闪过略微伤心的了然：“我就知道你会忘记。”所以我果然应该自己进来。
“你在帮吉奥治疗他的肌肤恐惧的时候，不记得谁才是你第一个病人吗？”
“......啊哦。”
绪晶不想承认自己把这句随口应付的话忘记了，把欧塔库就快碰上他嘴唇的手指极为缓慢地推开，“现在该睡觉了，呃...下次？”
欧塔库任由他推开，眼神不避地看着他，“也是。”
绪晶刚准备松一口气，却见那道身影放大地压下来坐在床边，让绪晶硬生生往里面退了一点。
“欧塔库？”
“我也睡。”
“啊？”绪晶看见欧塔库把腿也放上来了，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分走自己的被子，他连忙攥紧道：“老板和员工一起睡不好吧？”
“你不说他们不会知道的，就像你不把桑坦号上发生了什么告诉我一样。”
绪晶登时又被他在喉咙卡了一嗓子，哑火不说话了。
欧塔库为他的行为正名：“你说过要我和人多接触的，你不是想我早点习惯吗？”
闭上嘴巴的绪晶默默掀开被子一角，无声着同意了自己软绵绵的大床今天将会多一名无法拒绝的床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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