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不在?”
沈青云是临近下学时,才听到今天祠堂之事,尤其是听到沈清枝为了给三长老赔不是,把头磕破这一段时,登时把蘸了墨的笔砸在纸上,不顾脑后白发苍苍的夫子的颤身训斥,头也不回地离开书院,夺马回了沈家。
甚至,他一下马,自己院子也不回了,就马不停蹄来了安宁院。
哪知沈清枝竟不在安宁院。
这个回答虽然出乎沈青云意料,但还在情理之中,毕竟他二哥从来就是事业为先,以前甚至还有发着高烧还跑到其他郡谈生意的前例。
沈青云转头看了圈空荡荡的院子,便又问沈明月:“那阿愚呢?”
“少主刚回来,在后面花园……”沈明月话还没说完,沈青云已经越过她,去了后花园。
果真,一来到后花园,就看到阿愚的小背影蹲在花草边,摇头晃脑,也不知天都快黑了,在干什么,沈明言则站在一旁静静看护着。
沈青云伸出手,他的侍从侍墨赶紧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恭敬放入他掌心,沈青云甚至没看一眼,下一瞬,先前还微冷的脸上就无缝换上一副亲人笑意,喊道:“小阿愚,你六叔回来了!”
阿愚听到声音回头,起身跑过来,喊:“六叔!”
沈青云将手里的礼物递给他,“看六叔给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阿愚一看,很兴奋接过:“是乌木!谢谢六叔!”
知道阿愚喜欢雕些小玩意,沈青云特意让人去找来的这价值千金的乌木。
虽然阿愚也表现出很喜欢,但这开心没有在他脸上持续很久。
这让沈青云颇为意外,见阿愚又蹲回了草丛边,他也跟了上来,乍一看就是一堆杂草,便问:“阿愚你看什么……”
阿愚很兴奋地给他指了草丛里一个地方,“六叔,我在看蚂蚁搬家!”
沈青云诧异,也蹲下来,果真在地砖上看到一群蚂蚁排成整齐一队,正在埋头忙碌地搬家。
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蚂蚁,沈青云心里起了些许厌恶,语气中露出些许不耐烦:“这有什么好看的?”
阿愚还沉浸在观察到奇特的动物现象的兴奋之中,没有察觉出沈青云语气中的不对,而是崇拜地解释说:“越叔叔说了,要是天快下雨了,蚂蚁就会搬家,我来花园一看,还真有,那这说明待会儿就要下雨了啦,六叔有没有觉得好特别!”
沈青云可不觉得这特不特别,也不在乎待会儿会不会下雨。
要是下雨了,自然有人抢着给他打伞,不会让他淋湿一点儿鞋尖,只有那些没地方住的贱民才会在乎待会儿会不会下雨。
越叔叔……
虽然此前从未听过这个人,但根据今天沈清枝带着阿愚出门,沈青云瞬息间便猜到这个姓“越”的男人,估计就是昨天帮阿愚回家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之前就莫名很讨厌这个男人,现在听到阿愚口中用这种崇拜的语气唤这个名字,他心里下意识又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再度泛起厌恶。
尤其是阿愚现在忽视他带来的礼物,竟专心致志看蚂蚁,更叫他对那人的厌恶更深一层。
但想着阿愚是沈清枝的孩子,沈青云还是敷衍地“哦”了声。
这时,果然开始有雨点落下,阿愚就被沈明月赶紧带着进屋躲雨,听说今晚做了他最爱吃的金钱蛋,他立马化身小馋猫,跳起来,“明月姐姐真好。”
沈明月被他这句话说得心软软:“阿愚才真的好。”
阿愚正要进屋,回头一看,发现沈青云还站在原地,便招手大喊:“六叔,你快来吃饭,今晚有好吃的金钱蛋吃哟!”
沈青云抬起头,脸上是极无害温良的笑,一边说了声“六叔就来了”,一边走了过来。
而他抬脚离开,被雨点渗湿的鞋印上,是被惊得四散逃开的蚂蚁队伍。
–
“家主,那个老妪怎么处理?”
昏黄灯光中的马车里,沈七压低声音,问:“是否要让她再也开不了口……”
“不。”
沈清枝轻轻摇了摇头:“七伯,我们不仅不能让她消失,还要让她好好活着,因为如果今天之后她离奇消失,恐怕第一个被怀疑的人,就会是我,七伯你可以安排那老妪的儿女到我们沈家铺子去,并好好宣传一番。”
沈七恍然,沈清枝对帮助“诬陷”自己的人,不仅没有追究责任,反倒可怜人家,特许其子女到沈家做事,这件事如若传播开来,都会夸赞沈清枝以德报怨,胸怀坦荡。
“另外,”沈清枝用指尖轻轻敲了敲小桌案,又道:“也要适当给她的儿女一点儿暗示,毕竟他们家这位老人,肯定不是今天才开始胡言乱语的。”
以前就有胡言乱语的征兆,不过除了家人,外人并不知晓,所以以后要想再借这老妪口中说出来的话当证据,最好先考虑考虑这有几分真实性。
沈七瞬间明白,“家主英明!”
沈清枝笑了笑,在昏黄灯光下流露出几分小辈对长辈的依赖,“七伯,以后没有外人的时候,你还是叫我清枝吧,喊家主还是太过生疏了。”
沈七领悟了他的意思,眼眶有些热,“好,清枝。”
马车停下,沈清枝下了马车,但却让沈七别下车,交代驾车的侍卫再开到沈七的住所去,随后便目送沈七颇为感动地走了。
“二哥。”
快走到安宁院时,阴暗角落里传出这么一声,沈清枝闻声看去,少年的身形从黑暗里走出来。
看到来人,沈清枝有些意外,“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中庸的肩头在清冷月色侵袭下显得单薄,更别说他额头还裹着薄薄纱布,摇曳灯火下,往日艳丽的唇色莫名显得很淡,透出几分寻常难以见到却愈发致命诱人的脆弱之色,让沈青云看得胸口一阵燥热。
但明白二人之间的不可能,沈青云压抑下心中对那人禁忌的感情,装出乖顺的模样,说:“晚上陪阿愚一起吃了晚饭,见你一直没回来,便想见一见你,我下午才听说今天祠堂那些老头子对你,我要是上午知道,我保证会……”
“这些事我都已经处理好了。”
沈清枝很冷漠地出声打断,他今天忙得连轴转,已是心神俱疲,无暇再应付沈青云,遂淡声交代道:“青云,你只要好好在书院里读书就行,别的你不用管,你读书也累,可以不用天天还陪着阿愚玩,再说,他都已经这么大了,你明天还要早起去书院,早些回你的院子休息吧。”
沈青云被眼前人的冷漠态度狠狠一刺痛,悄悄握紧手心的瓷瓶,“…好。”
沈清枝点了点头,随后进了安宁院。
为了避免阿愚看到自己额头的伤,沈清枝特意先回了自己房间,换了身衣裳,并让沈明月给自己拆了白纱,披散了一头乌发,尤其遮掩住了些额头,确保差不多看不出来,才起身去找阿愚。
他背后的沈明月望着镜子里照出的半边灯火下昳丽浓稠的面容,一时间目光呆了下,但马上回过神来,立马低下头,但还是忍不住想,果然不管再看家主几次,还是忍不住为家主的美貌所迷。
沈清枝倒是没有注意到身后人隐秘的反应。
以往每一次,不管沈清枝多晚回来,阿愚再困都坚持要在房间等到他才肯睡。
可这次他却被告知阿愚此时不在他房间,而是在后花园。
“家主你刚走,越大侠就回来了,少主与越大侠玩了一天,也没有去沈七管事家。”沈明言之后如实详细禀报今日情况。
沈清枝听完,一时大为意外。
毕竟他可是知道多早之前阿愚就盼望着沈七家那条怀孕的母狗生狗崽了,现在他为了那位越大侠,竟连心心念念那么久的小狗崽都给抛在脑后,实在让他想不到。
而在听到沈明言说那位越大侠没有收下他准备的谢礼,却陪着阿愚在草丛里观察了一整天各种小昆虫后,沈清枝更是对这个叫越长明的男人惊讶得不行。
不为别的,就为对方竟然愿意陪着阿愚干这些很多人浑不在意,甚至不理解的事。
阿愚因为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生病,没法出门,这才有了雕木雕的爱好,哪怕身体稍微好些了,也可以坐在桌前埋头雕个一整天。
沈家有很多人都不理解,甚至暗地里说阿愚性子怪。
即便沈清枝也整治过沈府,让那些不好的话无法流进阿愚耳中,但仍旧无法阻止别人心里这么想。
而现在,居然有个人不仅不嫌弃阿愚的“怪”性格,还愿意陪着他干这些“怪”事。
而且沈清枝莫名相信那位越大侠做这些,绝对是出自他真心,并非是有心讨好阿愚背后的沈家。
但即便如此,沈清枝毕竟没有亲眼见过那人,而靠这没来由的玄之又玄的直觉做决定,并非他的行事准则。
于是,他问沈明言,“明言,你今日见了那位越大侠与阿愚之间,是否真诚?”
听到这个问题,沈明言脑子里第一时间闪现出二人极相似的酒窝与背影。
但马上,白天贼老鼠老术的话就又紧随其后脑中响起。
最终,沈明言还是隐藏了自己多余的猜疑,道:“属下认为越大侠对少主是真心以待。”
沈清枝点了点头,随后起身去见阿愚,沈明言替他掌灯。
但还没等他们走到花园,却迎面撞见守在花园月洞门外满脸忐忑不安的侍女。
“怎么就只有你在这儿?”沈明言皱眉问,“少主呢?”
侍女有些为难,“少主不让我陪着,说他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沈明言又问:“少主一个人有一会儿了?”
见侍女点头,沈清枝立觉不对劲,立马越过她,拔腿就往花园里走,其余人随后跟上。
此时正是栀子花盛开的时候,沈清枝很喜欢栀子花,安宁院几乎种满栀子花。
虽说今天下午下了点儿雨,可花园里还是扑面而来的浓郁栀子花清香。
可沈清枝此刻无心细嗅,他脚步匆匆,更顾不上身后人与灯火跟上,还好今日正好是本月十五,月色大亮,让他能在花园里搜寻阿愚身影。
而就在他左右不见阿愚身影,正心急之时,心头突然微微一动,沈清枝下意识回头往栀子花丛偏头一看,视线穿过浓密竹叶,落在波光映得微亮的水榭下,看到阿愚小小的背影。
吊起来的心才要放下,沈清枝正要出声轻唤,却突然顺着阿愚偏头的视线引导下,隐约看到了一道,正紧挨阿愚旁边坐着的,宛如一比一复刻的高大的背影轮廓。
圆月十五团圆日,一家三口团团圆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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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背影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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