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已经持续了半个月，到处都是血淋淋的尸体，温热的风拂过头顶，带来股难以言喻的臭味。
宁溪知道那是尸体腐烂的味道，她已经在这些尸体里爬了八天，始终没有爬出生天，力气也用干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死。
她叹了口气，把脸埋进土里，想从土地中汲取一点新鲜的空气，但土地下也浸满了血，吸进鼻腔里的，只有恶心的腥臭。
她干呕了两声，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她大概是快死了。
宗门的人死得就剩她一个，发信号的法器也坏了，没人知道这儿还有个活人。
她的双腿全断了，呼吸也不顺畅，很多天没有进食，连饿都感觉不到了。
不出半日，她就会被饿死吧。
死了也好，总比埋在尸体堆里强。
她微微叹了口气，偏头去看远处的天空。
临近傍晚，夕阳把整片天都染成了红色，她眯起眼，有些怀念起十年前，她穿越前的那个傍晚——
是的，她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
十年前，她意外穿进了这本书里，与那些喜闻乐见的剧情不同，她并没有穿成主角/反派/配角之类的重要角色，只是穿成了一个路人到不能再路人的，连名字都没有的路人身上。
她试了无数种办法，都没能回到现实，只能听天由命，在这里安顿下来。
一开始她很不适应，但慢慢也就习惯了。
这么一活就是十年，这十年里，她也遇到了一些人，经历了一些事，但那些事就像是模糊的镜花水月，现在想来，总觉得不太真切。
而如今，终于要结束了。
就好像是结束了一场长梦。
她缓缓闭上了眼，夜幕已经降临，正是适合睡觉的时候，大概这一觉醒来，她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了吧——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她的父母朋友们还好不好……
就在她快要失去意识的瞬间，有个声音打破了寂静。
“好好找，找不到我唯你们是问！”
那是个女子的声音，清脆，婉转，有些熟悉，但她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很快，她就听到了脚步声，密密麻麻的，铺地毯似的蔓延了过来，她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打扫战场，像她这样的幸存者，被发现了是会被补刀的。
她立刻闭上眼，假装自己是个死人。
又怕被看穿，把呼吸都调慢了些。
脚步越来越近。
她听到他们用剑一一试探尸体的声音，噗嗤噗嗤，每一下都像是插在她的身上，幻痛让她蜷缩得更厉害，又不敢做太大的动作，煎熬地等待着，直到脚步声停在她附近。
她屏住了气。
“是个女的，把她翻过来。”
“是。”
有两个人过来扯她的胳膊，想把她翻过去，但是动作太大牵动了她的断骨，发出了巨大的摩擦声，那两人停了一下，就听旁边的人拍了一下掌。
“带回去。”
是发现她装死了吗？
宁溪还没明白过来，就听到有人正招呼担架过来，她不敢睁眼，只能任由他们把她挪上担架，接着又转上马车，这一路颠簸异常，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到了地方。
与她预料的一样，是牢房。
到了这个份上，她也没必要再装，睁眼看去，到处都是幽暗的灯火，空气中氤氲着潮湿的骚臭味，不知是谁在轻声呻/吟，这些人大概与她一样，都是被妖族抓来的俘虏。
“喂！你！”有人喊了一声，她抬眼看去，是对面牢房的人。
“叫我？”她往前挪了挪，想看清楚对方的样子。
但对方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模样，只问：“你是什么人？”
“我……”宁溪道：“我叫宁溪。”
“谁管你叫什么，我在问你，你是谁！”那人好似动了怒，喝道：“你是哪个门派，师承何人？”
“清月门，师父……”宁溪想了想，自己才刚入门半年，还没有拜师的资格，平日全凭管事差遣，做些洒扫的工作，便把管事的名字说了出来：“朱九。”
“朱九？没听过！清月门又是哪个？”那人道：“你是在戏耍老夫？”
宁溪不说话了，这人脾气不好，三句有两句是找茬的，她还是少去招惹为妙。
“你怎么不说话了？”那人晃了晃牢门：“哑巴了？”
宁溪还是不说话，反正隔着铁门，他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小哑巴！小哑巴！”那人越发大力摇晃起牢门来，一张脸也随着摇晃时明时灭，宁溪晃了一眼，发现那是张很出名的脸——仙界第一大宗天剑宗的宗主，仇昊。
他竟然也被抓了？
宁溪知道，这次仙妖大战波及很广，死伤很多，可没想到已经到了这种惨烈的地步，如果连仇昊都被抓了，那仙界还有赢面吗？
“小哑巴，你是新来的，你告诉老夫，外面到底怎么样了？”仇昊问：“那些妖物真就那么厉害，一场败战也没吃？”
他故作轻松，声音却在微微发抖。
宁溪不忍告诉他真相，他等了半晌，就明白过来：“你不说我也知道，仙界怕是没救了！作孽啊！作孽啊！天道轮回，苍天不饶！”
他边说边哭，异常悲凉，不一会，就引来了其他人的控诉：“我说仇尊主，您就别哭了，哭有用吗，咱们都是要死的人了，给自己点体面不好吗？”
“你懂什么，老夫这辈子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光大天剑宗，如今天剑宗都要灭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仇昊叫道：“只恨我死前不能再拉几个垫背！贼妖物，有本事站出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
其他人被他吵得烦心，纷纷求他别喊了。
“行了，别丢人现眼了，如今咱们是阶下囚，说什么都没用！”
“就是，要不是他们封了我的灵力，我早就一掌把自己打死了！”
“咱们现在和等死也没区别，这些妖物好毒的心，故意这样屈辱我们！”
声音此起彼伏之下，宁溪才发现，牢房里的人足有十几人之多，全都是仙界响当当的人物，不是这个宗主就是那个仙尊，这些只在传闻里听过的人物，如今全都被关在这么个窄小闭塞的地方，除了骂娘，什么都做不了。
她低下头去，实在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和这些人关在一起。
不过也没什么所谓，反正结果都是死。
这么一想她也就释然了，这么多人一起死，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喧闹持续了一会，就听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牢房瞬间恢复了寂静，鸦雀无声。
宁溪觉得奇怪，刚才还吵嚷着要找妖族报仇的大佬们竟然只是虚张声势，难不成妖族的威慑力竟然这样大，到了能让他们连话都不敢说的地步？
她好奇地趴在牢门上，想看看来的人是不是青面獠牙。
对面牢房的仇昊看她这么有恃无恐，忙低声道：“小哑巴，快些藏了，这些妖物喜怒无常，万一惹怒了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
宁溪道：“你不是不怕死吗？”
仇昊朝她瞪眼：“不怕死，但也不能憋屈地死，男子汉大丈夫，要死也得死在战场上，不能因为丁点小事糊里糊涂地死了，你先躲起来，看看情况再说！”
说话间，那脚步越来越近。
仇昊也不再废话，而是躲进了黑暗中。
宁溪倒是觉得没什么，她又不会主动挑衅，不过看一眼而已。
这牢房的走廊曲折，她正在拐角处的第一间，能够听到那个脚步正好整以暇地往这边踱步，悠然，缓慢，甚至带点迟疑，等走到拐角处还停了停，接着她听到一声像是叹息的呼吸，接着，一角红裙先带着香风出现在视线里。
宁溪抬头去看。
两人对视，同时停下了动作。
宁溪愣住了，她认得这双眼睛——透明的，琥珀似的颜色，睫毛纤长，被投下的灯剪成好看的羽状，居高临下看东西的时候，双眼皮不会很明显，是疏淡的，漂亮的弧度，与她记忆里唯一不同的是，对方的眼线换成了红色，有些妖异，但又很冷漠，有种近似妖物的魅惑。
是了，她就是妖。
宁溪连忙缩回身去，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微弱而顽强地跳动着，提醒着她，在这种落魄的时候遇上曾经负过的人，是多么危险的事。
来人名叫许轻音，几年前，两人曾有过一段情缘，后来因缘际会，她弃其而去，从此，就再也没有见过。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对方，还是以俘虏的身份，正好比案上鱼肉，任其刀俎。
那人过了转角，立在了她的牢房前。
宁溪祈祷她不是在看自己，却也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她知道，对方正死死盯着自己，像是对待猎物一般虎视眈眈。
然后对方开口：“宁溪，你也有今天？”
宁溪最后一根神经也崩断了，她只能承认，对方已经认出了她，当年她作下的孽，终于在她快死的时候找上门来。
她不怕死，就怕生不如死。
要是对方铁了心要报复她，可不仅仅是死这么简单了，为今之计，只能咬死不认，就算再怎么不讲理的人，也不能拿无关的人撒气吧？
“姑娘，你在说什么？”宁溪目光纯良地抬起头来。“我们以前认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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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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