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华安一剑刺下去,正中老人的头颅,曲恒山原地挣扎几下化为黑烟散去。
纪曼像没听到身后冒出来几声微弱的“救我”径直走至玉色石台附近。开始为阵法里困住的那些离去的‘人’渡灵。
倾华安回望一眼,也闭上眼施渡灵术。
他们方才所站之地乍然燃起大火,将残缺的横梁、碗碟、武器、发黑的尸体...皆化为火星,熙熙攘攘向空中飘去。
约莫一个时辰,空中下起大雨,浇灭了曲家庄的大火,什么屋檐残烬都未留下。地面如同重获新生,露出黄黑的泥土来。只那玉色石台附近沾染过的灰烬,还昭示着这里刚刚经历一场大火。
倾华安睁开眼,发现衣衫全湿透了,他边叫着“师姐,下雨了下雨了...”边手忙脚乱翻找储物囊,里面很乱,好不容易从角落翻出一把油纸伞。
渡灵术消耗灵力极大,他们二人渡完灵想必真是一点避雨的灵力都用不出来了。
他把伞举至纪曼头顶,看着还在闭眼念咒的人,颇合时宜闭了嘴,静静地立在原处。
半刻后,纪曼睁开眼,面前的曲家庄湮灭了,那些人的挣扎和痛楚也随着一同消散了吧。
有两道透明的水汽恋恋不舍绕着她的身体转了两圈,一股脑钻进她的袖子里。
“师姐,走吧。”倾华安开口。
纪曼点点头,此事已了。她从怀里拿出一个人偶,指腹摸了摸那道勾起来的嘴角。
“北域这么远,我们...”倾华安本想说他们灵力耗尽,得去租辆马车赶好久的路程才能回去。
现已入夜,不知城里还能不能租到马车。
不行就只能等第二日了。
纪曼低眉轻轻笑了:“我才不要...累死了,我叫人来接我们。”
倾华安有点纳闷,这一路赶来北域也没见师姐叫过苦跟累,这还是头一次听她这样说。
不过转念一想,虽然是师姐,但也还是女孩子,难免娇气一些。
纪曼伸出掌心,任由替身傀儡淋在雨中,同时学着曲慕灵那时所念之咒。
替身傀儡经由雨水打湿,画上去的眉眼却更为真实,甚至不经意间还眨了一下瞳孔。
“两百年了...也不知道这傀儡还有没有效果...”纪曼喃喃自语。
雨越下越大,伞面几乎要撑不住,倾华安东望西望,想找一个避雨之地。
纪曼则一动不动望着前方。
那儿什么都没有。地面不平整的凹坑逐渐积水,满溢出来向水坑周围扩散。
不知为何,她感觉她的心此刻也像这些水坑一样,有什么东西一点点满溢出来,朝着周围蔓延。
而在夜幕里一个黑影的显现达到顶点。在最顶上炸裂开来,缓缓浇湿了整颗心。
那个影子越走越近,脚踏泥泞的“啪嗒”声逐渐变得清晰可闻。
脚步声似乎加快了些,又在近处骤然停下,只剩下剧烈的雨声倾覆过来。
像是四季更迭那么长,纪曼终于瞧见了来人。
他举着把黑伞。
伞面的弧度遮住他半张脸。
他像是变了许多,又像是没变。比如他不再执着于全须扎着高高的马尾,更多的发丝则披下来散在胸前。但迎面而来的熟悉感像是他无论变成什么模样,在纪曼心里他仍然无法改变的就是倾川。
那在他眼中,她也一样吗?
握着伞的手指指节异常的白,跟他身上融合夜色的玄色衣袍对比,显得他整个人有点虚无缥缈的错觉。
他抬了抬伞面,露出一双淡色眼睛。
旋即一步步朝纪曼走来。
许是此人身上魔气太过明显,倾华安“唰”地抽出剑,被身旁人伸手按下。
“师姐...?”倾华安不解。
伞面边缘交错,倾川伞的位置略高,这种距离确实近了些。纪曼只需两步便能走到倾川的伞面之下。
于是,纪曼踏出两步,抬眼笑问:“你不会又要说什么‘你不该回来’之类的无聊话吧。”
倾川微怔,抿了抿唇,摇头失笑:“我早已经不会那样了。”他的眼里水光潋滟,倒映着她和倾华安两人的影子,却又彷佛只有她一个人站在那儿。
倾华安压低音量道:“师姐,你认识他?”他的剑收了回去,眼底的防备之心丝毫未减。
纪曼歪了歪头,又笑起来,点头道:“他是我前夫。”
这话犹如一声惊雷,把倾华安吓得不轻,连两人一同并肩离开也未发觉。
待回过神来,纪曼已经站在远处朝他招手。
“愣着做什么,快上车。”
二人身后停着一辆马车。
不,准确的说不完全像是马车,前方拉车的是四头白马模样的异兽,而乘坐的地方,其实更像结构精巧复杂的轿辇。
倾华安看着纪曼偏头说了两声,有个绿色的小东西从她墨发里跳出来,叽叽喳喳说了好一通他听不懂的话。
纪曼提着裙边踏上马车的台阶。
倾川不知缘何有了情绪,站着不动了。纪曼看他不上来,转头道:“怎么了?”
倾川垂眸收了伞:“真是不巧,前夫的车太小,容不下三个人。”
也不知道是真的车太小,还是在反讽她的那声‘前夫’。纪曼望向正小跑过来的倾华安道:“不要小气,你忍心把他一个小辈扔在这里吗?”
“忍心。”他倒回答得毫不犹豫。
好吧,当她没问。纪曼自说自话道:“挤一挤也行。”
三人上了马车,纪曼坐在最里面,只听破风声、马儿的嘶鸣声一并响起,飞向空中时有一瞬间的失重。纪曼扶着座椅稳了稳身子。
许是气氛过于沉默,又加上两个多月的奔波,纪曼睡意袭来。
睡前她还记得让他两不要吵架。
半梦半醒中似乎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那只手有着异于常人的冰冷,像从冰窖冻了两日刚拿出来的冷,引得纪曼打了个哆嗦。
这应该不是人的手了吧...她伸出另一只手把这个人的手掌合握在手里,快速摩擦几下囫囵一把按藏在怀里。想给这个冰冷的东西取取暖。
很快有道更为冰凉的气息萦绕在她颈侧,纪曼被冻醒了,起了一声鸡皮疙瘩。
纪曼睁开眼,倾川的侧脸近在咫尺,对着她的脖颈宛如下一秒就要咬上去吸血。
她吓得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哆哆嗦嗦道:“你...你...鬼修是要吸血的么...!”
跳是跳开了,纪曼仍然觉得不放心,把衣领拉上来遮住脖颈:“不行,太疼了。”
立时传来几声低低的笑。
“你的胆子一点长进也没有。”
纪曼翻了个白眼,腹诽道:是是是,就你胆子大,你的胆子最大了。
车内空间大了许多,纪曼这才发现倾华安不在,她撩起门帘往外看去,并未见到倾华安的影子。
纪曼还没问出口,倾川的声音从后面飘来:“你的这位小辈,似乎对我有很大的敌意。”
他说得轻飘飘,根本不像是在乎他人的有敌意与否。
纪曼坐回来,从储物囊里拿出点心吃着,顺便招呼小豌出来吃它的果子。
小豌站在纪曼肩上,鼓着腮帮子嚼了几下,含糊地道:“我作证,是他自己要走的,绝不是小川扔下去的。”
纪曼吃了两口不吃了,气氛顿时诡异的可怕。
小豌在寂静的车内无端打了个冷颤,霎时如‘坐’针毡。他飞上车厢顶,打着哈哈道:“那啥...老大,小川,我先去兜兜风...一会再回来...”
不等纪曼答应,小豌一溜烟跑没影了。
车内静默几秒,倾川首先开口:“你都知道了?”
以小豌的脾性,有什么事能藏得住呢。纪曼朝他看一眼,算是默认了。
“只是报恩。”倾川靠了回去,双手懒懒交叠,在黑夜里看不清他脸上带着什么情绪。
“若你觉得欠我什么,想补偿才回到这里,大可不必。”
原本微微悸动的心脏剧烈跳动两下,一股气从丹田直冲脑海,纪曼倏地站起来,居高临下盯着他,牙齿咬得咯咯响:“报恩?报恩报到床上去了???”
这恩,谁能报得过你啊!
倾川:“......”他被惊到一时语塞。
有什么重物扑了过来,倾川下意识伸手去接。
纪曼索性一狠心,干脆利落地跨坐在倾川腿上,开始轻吻他的眉心、眼睛、脸颊...
她伸手环住身前人的脖颈,语气含糊而暧昧,眼神也紧盯着不放:“若你不愿意,可以推开我。”
肩膀搭上来一只手,正在缓缓收紧,仿佛真要下定决心将她推开。
纪曼眼疾手快一把捉住,把他的掌心按在她胸口的位置。那里有温热的体温,有一颗正在活跃跳动的心脏,在他掌心里像一朵蓬勃绽放的花。不像是梦里那样毫无生气、触不可得。
回应她的是无意识在她腰间渐渐收拢的手臂。
纪曼自顾自边吻他的眉眼边道:“你明知我是在试探,还是忍不住巴巴地赶来了。所以...别说什么你已经成了亲,有了别的喜欢的人,又或是说没我想象的那么喜欢我...”
“我一点也不会信的。”
两人相贴如此近,才能真切的感受到彼此的存在。或许两百年真的太久了,虽然纪曼并未经过那么多年,倾川身上却多了很多复杂的气息,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气味,像草木上的露珠渗透进空气里,萦绕着两人之间,几经交缠契合地混为一处。
一开始倾川只是在被动接受纪曼的亲吻,而他的体温却无法自拔地升高,逐渐有了常人的温度。
不同于纪曼的浅尝辄止,倾川的吻循序渐进,完全凭着自身的本能去探索侵占。
夜色越发浓郁,纪曼有些承受不住这样激烈的吻,周围的空气燥热得像凭空升了轮烈日。她退了退身子错开脸,在他的耳畔喘着气调侃道:“前夫哥...你有些失控了。”
没得到话语回应,有人用唇瓣难耐地蹭着她的耳尖,继而引伸到耳垂,磨磨蹭蹭不肯离去。纪曼喘匀呼吸不由得轻笑一声:“还想继续么...可惜不行,我要走了。”
在倾川反应过来的同时,她的身体化为一个白点在车内炸开,不做停留,冲开窗户飞跑了出去。速度快得像闪电,一瞬即逝。
倾川站起身要追,又重重坐下,握着座椅边缘的手无法抑制得发抖,不知是因为过于兴奋的余韵还是被气的。
远在千里之外的纪曼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随即笑起来:“他一定想不到我恢复灵力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他想怎样就怎样的人了!”
她笑得太激动,呛到咳了几声,仍在暗自窃喜:“他要气死了!”
半晌,纪曼顺了顺气,风吹散了她脸上的热意。环顾着四周,按马车的速度来看,人应该就是在这一圈被扔下的。
前面是个小城镇,先去里面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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