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慕灵面上怒容初显，厉声道：“是我主动要收纪曼为徒，她的优待和安逸也是我允准的，你们这么大气性有空用在这上面，不如多勤勉修炼去帮世人除魔！”
“看来是我平时待你们太好了！”
曲慕灵有想过许凝安是不是叛徒，没曾想竟只是因为这个缘由。
许凝安低着头，只余留一片白皙光洁的额头。
是等不到答案了。
“宁回是吧？他这么喜欢说，来来，让他过来说。”倾川拍了拍手，眼神朝曲慕灵递去，“可以吧？曲宗主。”
曲慕灵楞住几秒才点头，连许凝安都惊异抬起脸。
纪曼轻声对倾川道：“不用，许凝安只是把他拖出来当挡箭牌罢了。”
“被人这么说你都不气？”倾川偏头问。按他以往的做法，定是要让那个宁回吃下真言丹，在众弟子面前一个个说出他内心所想。
他喜欢说就让他说个够。
纪曼神色淡淡：“不是时候。”
她轻巧滑下腕边手链，塞进许凝安手里，半蹲下身在她耳边道：“希望你往后回过头来，仍然觉得今日的袒护是值得的。”
突觉脑中微眩，纪曼站起身，抬手向漂浮面前的一排文字中，选了第一条描成红圈。
四种处罚方式，纪曼管不了长老们最后如何决断，她只做了自己该做的那份。
“师尊，我先回翠云涧等你。”纪曼行了个礼，绕过众人往右侧竹林小道而去。
许凝安攥紧手心，白贝边缘的锯齿割得软肉发疼。
倾川跟纪曼并肩直走，“你还是这幅样子，忘了我跟你说的了？你不给他们一点苦头吃，日后知你软弱，谁人都可以欺辱你。”
纪曼停住脚步不自觉摸了摸手腕，恍若闻声才缓过神，“是我想错了。”
以往她从未觉得自己在这个位置有什么不对，但而今一想，哪位长老的亲传弟子不是经历重重考核和试炼才做到的。
就如同之前在密林里那个女子一般，吃尽苦头一级级晋升，靠的是日夜从不松懈的修炼。
而她既不用考核，也不用晋升，一来就坐在他们所期望的位置，受他们仰望。
她若修为高强也就罢了。
偏偏是个炼气都没到的普通人。
连守鹤宗山门初考的资格都拿不到。
在他们的想象里，曲慕灵定是把所有的天材地宝、灵丹妙药皆用在了她身上。
结果毫无成效。
换谁都会不甘心。
“岁末宗门大比，我会参加。”
倾川挑眉，来了兴致：“哦？你要怎么比？”
纪曼笑笑道：“在此之前，你来陪我练吧。”
她在任何的战斗中总把自己放在辅助的位置，确实也不用她出手。
但在真正的单人对局里，不会有人帮她。
倾川合手放在后脑，“我考虑一下。”
一般他这样说，就是答应了。
纪曼跟上去凑到倾川面前轻笑道：“好好说答应会怎样？小石头。”
“别给我起奇怪的名号。”
“小石头小石头...”纪曼见倾川伸手打算敲她头顶，一个箭步抢先扑进他怀里紧抱住他的腰。
于是，原本敲的姿势，在半空僵立许久，转为抚摸她后脑柔软的发丝。
纪曼悄然弯了嘴角。
谁知过了片刻倾川转手利落掐上她的脖颈。
惊得纪曼急咳出声，魂都差点吓没了。
倾川轻叹一声：“你这身体反应太慢了，稍微修炼过的都能轻易制住你。”
这是拜谁所赐啊！
纪曼腹诽。
倾川松开手又道：“你不能让人近身，须得至少有一个小木头之类的守在身边。”
纪曼颇为赞同地点点头，可惜她尝尽方法也只能控制在三只之内。
不然造出一堆。
肯定很有安全感。
倾川不知道纪曼心里在打什么小九九，只撑下巴思索道：“我看还是找些护身法器给你吧。”
“不。”纪曼立刻接话。
倾川漫不经心嘲她道：“还挺有好胜心？”
纪曼自顾走向前答：“跟你比起来，不值一提。”
刚走进竹林外道，就见前方结界外站着一个驼背青年。看那光洁一丝不苟的衣料就知道此人是伊景。
伊景察觉响动，向二人微行个礼。
倾川道：“我让他把曲靖带来了。”
纪曼闻言定睛看去，在伊景身后确实有一白衣背影，发丝用玉冠全束合起来，不留赘余。
只此人不是站着的，而是坐在一辆做工精巧的楠木椅上。
“他如何了？”纪曼边走边问。
伊景双手重新握住木椅的扶手，“回纪姑娘，除了身体稍轻都挺好。”
这伊景较之以前心态平和许多了。
自从倾川把曲靖带回来后，这是纪曼第一次见，从伊景口中得知，曲靖现存一窍，不会说话也没有自己的思想，脸上永远挂着淡笑。最主要的由于躯体很轻，极易双腿一蹬升天。
所以身边不能缺人。
一旦飞走，就不知去哪寻了。
纪曼问：“光存一窍日后能养出精魂么？”
倾川道：“看他造化吧。”
果然不能对逆转生死抱有期望。
入了夜，曲慕灵才回翠云涧，快走几步又陡然站在门口，竟生生不敢迈进一步。
院内坐在木椅上的白衣少年，淡笑望向她，恍如隔世。面容瓷白如玉，眉眼间跟她极为相似。
如午夜梦回附在耳边喊姐姐人成了真。
曲慕灵尤记得曲靖闭眼一幕，长睫缓慢垂落，嘴角却异样勾起弧度，身上的黑气如急流极速奔出体外。
须臾一晃已然三百多年。
纪曼向曲慕灵招手：“师尊！”
曲慕灵颤了颤唇瓣，刹那间站在少年身前。
她仔细瞧了一遍，跟记忆里分毫不差。
“这是...”
纪曼解释道：“上次师尊不是发现我在身后吗，我能做出相似的花，人也可以的。”
曲慕灵有瞬间的楞神，眼前似浮现出纪曼当日无比焦急的模样，一夜醉酒真言竟让小徒儿一直记挂于心。她的神色顿然温和下来，眸底闪过晶莹，手指触摸少年的玉冠许久，呢喃道：“这世上，唯你们三人于我而言，最为重要。”
林攀星站在曲慕灵身侧没说话，这是纪曼认识他以来，最安静的一次。
纪曼闻言又把曲靖尚存一念一窍告知曲慕灵，多花时间养，或许有恢复人识的那一天。
她并不觉得依靠这个能改变曲慕灵黑化，能做一点是一点。
**
许凝安的处罚经两位戒律长老裁决定下，在守鹤宗一处寒潭水牢受雷击，足足要受七日。
算是得丢掉半条命了。
在处罚第三日的深夜，纪曼跟倾川缩在寒潭右边一段石缝里。
她的身体只有食指那么大，堪堪钻进缝隙。
纪曼望向寒潭中央的许凝安，咕哝道：“你确定这是最好的隐秘丹药？”
她曾跟许凝安说过，希望她的袒护是值得的。
许凝安的阵法技高如此，那个人想必也不容小觑。
若他当真在意许凝安的性命，就会前来一试。
倾川向后挤了挤她的肩膀，“阵法有人精通，当然也有顶级丹修了。”
这话也没错，在各自领域内做到顶尖的人都卷得很。
纪曼放下心来。
因为今夜荀殷并未在翠云涧，且未告知任何一人。
总觉得行为怪异。
见他从平日晨会的齐云台而过。
纪曼跟倾川约好提前蹲在这里。
有种什么事隐隐将要爆发的苗头。
不出所料，半晌，纪曼见到那一身灰白衣衫，从门口飘然而进，外面守门的弟子应是被弄晕了，连叫声都没发出来。
“师父...你不该来的。”许凝安余光瞥见衣角颜色抬起头，眼中含泪。
他们二人竟是师徒关系！
荀殷一直让许凝安隐藏在守鹤宗到底是——
纪曼心底顿感不妙，这可能没她想的那么简单。
“先别说话，出去再说。”荀殷扯下捆在许凝安手臂上碗口粗的锁链。
其上刻着繁复的金色符文。
不过须臾，荀殷就使锁链寸寸断裂。
在此期间，纪曼也发了信号，“先拦他们一会，师尊应很快就到。”
倾川首先飞出去，一剑拦下要走的两人。
“小心，别让他们捏出法诀！”纪曼从石头缝里缩身出来，站在寒潭边缘。
荀殷的神色一愣，很快便笑道：“果然，留你不得。”
他话语中强硬，终究是敌不过倾川。
招招被压制，确实不擅打斗。
许凝安见此想帮荀殷一把。
纪曼唤出小木头和小桂花，两个小家伙速度极快，一只伸出藤蔓缠绕，一只小手中竟凭空出现一把弓箭。
那箭尖尾缀一朵淡黄的桂花，此时萦绕着星星点点的光华。
小桂花腾上半空，分裂成两根枝丫的手拉弓朝指定位置一箭箭射个不休。
许凝安眼前布满箭矢，只好不停躲避，不怒不恼出声道：“你进步很快，若你早把这个能力现于人前，也不会遭人背后非议。”
这些都是根据纪曼所想的动作而动，她想得快，它们出手自然不会慢。她没回话，心总是悬着，只想尽快结束。
倾川那边不由她费心，一直处于上风。
待把他们二人用丹药封住部分法力，再用法器困住后，荀殷忽地看向纪曼，问道：“你师尊这么久还没来，不觉得蹊跷吗？”
纪曼的瞳孔微缩，面色很快染上苍白，“你什么意思。”
倾川拉住中间的金绳一扯，神情看不出波动，只开口道：“别慌。”
“齿轮已经拨动，即使是你，如今也阻止不了了。”荀殷的笑里带着幸灾乐祸，似是终于窥见淤泥表面透下来的朦胧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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