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琴棋书画,此为宴会四景,宴饮过后斗琴,书院免费提供近四百架琴,赴宴者人手一架古琴,所谓斗琴,斗的不仅是琴艺,还有渊博的学识见识、随机应变的才思。
会上随时有人在抚琴高歌时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刁难对方,沾了一个琴字,能问的可太多了。
卫悬祎眼睁睁看着不远处的学长答不出他所抚之琴出自哪朝哪代何人之手,痛痛快快自罚三杯。她小声道:“阿姐,真有人近四百架琴都晓得其年份,材质,制琴者何人么?”
裴郁横琴在膝,“怎么没有?书读多了自然就晓得了。”
“好厉害……”卫悬祎眼里闪烁崇拜光芒,未知下一刻,玄院一名少年扬声而起,“卫小郎君,且听我琴音,作诗一首罢。”
突然被点名,卫悬祎正襟危坐。琴音落,诗成。
四景会上不论尊卑长幼,既要交友,定然彼此摆在同等位置,没人因卫小郎年幼而手下留情,也没人因其年幼,举止不敬。
待到或急或缓或欢悦或悲戚的琴音缠绕交织飘荡半空,又有人笑着起意,“卫小郎君,听我一曲,作首情赋罢。”
“情……情赋?”
要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作有情人才能咏吟而出的长赋,众人顿觉有趣,尤其提议之人正陷在热恋当中,他的琴曲缠绵激荡,悱恻细腻,一时如密林幽会情切难抑,一时如两地分别情丝难熬,卫悬祎人小,尚不到能听懂此曲的年纪。
一曲毕,但见宴席之上有人偷偷红了眼眶,有人面色绯红,晓得奏琴之人琴艺高超,情意绵绵,她大方举杯,杯内盛着不醉人的果酒,就要坦然认输。
“且慢。”
裴郁甫一出声,会上之人热切投来目光。她音色清凉彻骨,生生压下一首情曲在众人心底激荡出的靡靡情热,“我代她饮。”
这便是毫不遮掩的靠山了。
然今日赴会者哪个没有人脉靠山?短短两刻钟,来‘招惹’卫小郎的更多了。
有人招惹,就有人护,裴郁第七次挡酒,卫悬祎深呼一口气,开始了强有力反击。以琴为器,以才学为刃,不惧不退地和年长她五六七岁的少年们你来我往。
她不肯再劳烦裴郁,使尽浑身解数。
晓得这位黄院甲班的‘学弟’进入书院并非偶然,诸人见好就收,免得把人逗急了。
斗琴结束,‘卫小郎有急智’这句话在宴会散开,剑走偏锋很有意思,一改绵软,也很凌厉。
“阿姐,解酒丸。”卫悬祎接过绿衣递来的圆丸子,殷切递到夫子唇边。
看她眼里真诚的担忧,裴郁竟是笑了,没逞强,就着她的手服下,面上冷清看不出醉态,只眼神比素日多了分温暖。
“阿姐才气逼人,怎么此次却是甚为低调?”她扶着裴郁坐下。
绿衣闻言轻笑,为她解惑,“需知道今日是四景会,开场以琴弦挑动文思,放眼帝国谁不晓得主子惊才绝艳,主子若不低调,岂非坏了斗琴兴致?再者主子不低调,哪有卫小郎君大放光彩?”
参加四景会不正是为了拓宽人脉么,裴家嫡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真正识得卫小郎才情的又有几人?
得她点拨,卫悬祎明悟夫子苦心,更是感激。是以下场斗棋,她放开了去斗。
卫小郎生得美,来抢着找她的多是己班学姐,借着对弈近距离欣赏‘学弟’美姿容,这大概是许多人最实在的想法了。
然而卫悬祎可不敢再要夫子以身替之,手拈棋子,竟是冥思苦想,‘杀’得不留情面。
反观来找裴郁对弈的少之又少,沾了酒,裴郁便更喜清静,骨子里的冷冽清寒随着酒气挥发,在场之人经由斗琴罚酒多数已半醉半醒,四景会求得便是自在洒脱,除了她,男男女女更无人愿服解酒丸。
她懒得纠缠,棋盘之上,刀光剑影,杀气腾腾,短短一炷香时间杀得棋道八品的青袍薛幸片甲不留,薛夫子醉而抚须,“好个才气冲天杀伐果断的裴家女!”
在棋道上输给裴郁早不是一次两次,输了比赢了还高兴,推开那些不知天高地厚跑来寻裴郁对弈的少年郎,薛幸大笑,“莫要自取其辱了,赢不过赢不过。”
两人对弈多是在私下,薛幸当着众人坦诚并非裴郁对手,一语出,吓得少年们酒劲都随着冷汗蒸发净了——裴郁才多大?就能杀得棋道八品的薛夫子甘拜下风?
便有人大着胆子围观棋局,这一看,看出了一身冷汗。
他们真该感谢上一场琴斗裴郁不‘杀’之恩。
诸人作鸟兽散,再不敢招惹这位漠然迎风解酒的才女。
她这里冷冷清清,卫悬祎那边里里外外围了三层。少年们不肯信邪,不敢和裴郁斗,还不敢和九岁稚童斗么?这一斗,持续了一个时辰。
斗棋斗的是快棋,己方落子,对方要紧接续上,迟疑过三息,饮酒自罚抑或达成对方任意一个要求。否则,便需靠山出马,简而言之,镇场子。
谢枝棋道七品,且是七品中的上品,仅差一线至八品,坐在他对面的卫悬祎额头浸出冷汗,好在春风轻柔,她不敢多作犹豫,急忙落子。
“卫小郎君这次怕是要输了。”谢枝棋子落定,卫悬祎瞳孔微缩!
对弈棋道七品,仅输三子半,这样的成绩,加上九岁的年纪,足以笑傲群雄,少年郎们震惊之下松了口气——可算有人阻止卫小郎大杀四方了。
谢枝眼底惊异隐退,吟吟一笑,“饮酒十盏,或小郎君跳进温泉池,自选其一罢。”
“我选跳进——”
“我来。”
又是这道清冷至极的声音。
空气一滞,少男少女们呼吸也跟着一滞,实难想象裴郁会为了学生甘心跳进温泉池。无论男女,此刻心都怦怦跳着,眼睛放光,这样的绝世美人跳温泉池……好想看啊!
卫悬祎气得不行,咬牙,“不准乱想!”
裴郁冷眸轻抬,扫视诸人,“我来镇场。”
咦?镇场呀。竟然不是跳温泉池。
“正经点好嘛!都在想什么!”卫悬祎瞪了这些人一眼,巴巴跑到夫子身边,笑容灿烂,“劳烦阿姐为我镇场。”……最好镇得这群人再不敢想入非非。
“不劳烦。”裴郁翩然移步,手持棋杆在巨大棋盘前站定,黑白两子很快落下。
她落棋之时,一旁的薛幸、谢枝、其他几位棋道高手凝神推算,棋局成,不过十息,谢枝一口血呕出,血渍如点点梅花点缀衣袍,他以手帕擦唇:“厉害。”
这是一道困局,亦称绝杀之局。除非棋道、棋意皆远在裴郁之上,否则局难解。一心破局,该退不退反而会将自己困死。谢枝呕血便可见端倪。
用此局来镇场子,无异于用杀将守国门,相当镇得住场子。
没看七品棋道的谢枝都吐血了吗?裴郁摆出的棋局,他们可不敢看。裴郁这人,是无数年轻人朝思夜想的美梦,又是当之无愧的噩梦。
卫悬祎被棋局吸引,倏忽天地一暗,眼睛被温热的双手蒙住,“不要看。”
她眨了眼,睫毛扫在裴郁掌心,“好,我听阿姐的,不看。”
裴郁这才放开她。
有她这位才女做靠山,将人护得一缕风都钻不进去,男男女女找不到见缝插针的机会,暗自憋得慌,是以到了斗书环节,卫小郎大意惨败,众人眉眼舒展,笑闹着要惩罚。
所谓靠山,该护时护,不该护时也得学会放手。否则四景斗完,反而失了年轻人笑笑闹闹的朝气和气。裴郁坐观少女们和卫小郎的有趣互动。
这场没有夫子护着,卫悬祎被折腾地惨兮兮。她被某一位女郎不由分说地抱在胸口,呼吸都有些困难,还要闭眼写出一副行云流水的草书。
草书写完,内心唯有一个念头,行事作风大胆放肆的世家女,如狼似虎,远不是她这只小羊羔招架得住的。小羊羔没人护着,要有当草食动物的自觉。
于是接下来她的表现称得上乖巧,独一份的稚嫩青涩,加之那张脸生得纯真貌美,反使得人们不忍下狠手了。
有意思的是,人们越不忍下狠手,卫小郎运道越糟。斗画到了最后环节,突然窜出的一只猫惊得她丢开画笔,笔锋扫过白宣,粗砺的笔触硬生生糟蹋了未画完的画。
不过纵使画完了,对上人群一排排画道高手,赢面也不大。到底吃了年幼的亏。
裴郁不动声色看向距离谢枝最近的年轻剑客,剑客朝她微微一笑。
卫悬祎左手握着右手,暗暗生自己的气,这次输了,还不知道又会被怎么捉弄。她懊恼扶额,求救般地朝她阿姐眨眼,裴郁扬眉,竟也流露出看热闹的态度。
“哎呀呀,输了,小郎怎么又输了呢,这只猫太不乖了。所以输了该怎么罚呢?”少年郎故作苦恼,“小郎年岁小,接下来的作画要当心啦,弄不好,两个人都要挨罚。不过我猜,大家都想和小郎一起挨罚。”
他挤眉弄眼,卫悬祎预感不妙,心生郁闷:你们欺负一个孩子,良心不会痛么!她缓了缓,问:“接下来什么规定?”
“哦,接下来,不在纸上画,在人身上画。画不好,两人就都去跳温泉池罢,哈哈哈。”
景·帝国,一听就是架空嘛,皇室、书院、世家,三者共治天下,欢爱如饮水自由放荡的时代背景,有点浪漫,也有点浪。绝不是女子手被男人摸一下就被逼以死保全清白的糟心朝代。大概可以参考魏晋南北朝时的恋爱风气。感情与剧情齐飞,长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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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有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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