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木箱打开,一块纹了兰花的木牌闯入视线。卫悬祎怔在那,指尖捏着金丝线拧作的红绳,径直将其提起。
“奇怪……看起来好眼熟。”她瞥了眼垫在箱子最下方的软帛,“我的旧物?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哦,想起来了,夫子应该也有一块。”
卫悬祎拎着木牌坐回圆凳,发现木牌背面刻有一字。
风骨卓然。
祎。
是她的名。
旧物……
值得特意存放此处的旧物她理应不会忘记。
随手将木牌系在脖颈,念头转开,她疑窦暗生,愣在那坐了许久。
她猛然想起夫子那天黯淡下来的眸。
心尖隐隐作痛。
很奇怪的感知与冲动,像是冥冥中被时光遮掩的东西眼看要揭开。正如从床底无意翻出的小黑木箱,正如她脖颈悬挂的刻字木牌。卫悬祎手抵在心口,感受心脏有节奏的跳动。
分别未满半日,她有点想夫子了。
萧弦温柔婉转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传来,“阿祎,今日应有客至。”
客?她心神一紧,又是来找阿娘的“不速之客?”顾不得其他,她跳下圆凳,推门而出。
迎面便见阿娘笑吟吟望着她,“见到那块木牌了吗?”
“见到了。”她四下张望,没看到人,目光满了疑惑,转而询问:“阿娘,这木牌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偏偏想不起来?背面的字是阿娘刻的吗?可真漂亮。又温柔又漂亮。”
观字如观人。
拐着弯的又奉承了她阿娘。
萧弦抚她头,“不是阿娘刻的,刻字者,另有其人。”
“是谁?”卫悬祎心被提起了起来。
“阿祎,你得自己想起来。”你们的命运才能更紧密的交缠。
“可我……”她挠挠头,倏地泄气,“好罢。孩儿听娘的。”按下那一头雾水,她又问,“阿娘,今日有谁和阿娘约好了吗?”门外梅树上可没挂着招客牌,又是哪来的客?
“且等一等,她会来的。”
……
风铃阵阵,马车停在西临巷,檐边雪如柳絮飘落,绿衣抬手叩门。
“欸?阿娘,外面真有人来!”卫悬祎看着她最爱的阿娘,萧弦倾身为她整理衣领,“去罢,莫要失礼。”
“是,阿娘。”转身之际,她眼眸微沉,不断猜测门外来人的身份,若是来寻阿娘吟诗作画调弄风雅的文人墨客那还好说。若是那些不干不净好占人便宜的斯文败类……
放置墙角的扫帚被她提在手,寒风呼啸,她咳嗽两声,白嫩的小脸被吹得微红,清了清喉咙,她扬声道:“来了!”
绿衣朝自家姑娘促狭一笑,她家姑娘也真是,说来就来,也不知卫小郎君见了是惊是喜。
门栓被放下,两扇门往里敞开,一门之外的风雪扑过来,卫悬祎还以为看花了眼,“夫子?”
身披雪裘、冰冷绝尘的少女不是裴郁又是谁?
无人有她这等冷冽清绝了。
“学生见过夫子!”下意识的,卫悬祎拎着扫帚慌慌张张俯身行礼,脑子乱糟糟的:夫子怎么会来这?
秀气逼人的稚子一身寻常棉服,行礼时不忘握着扫帚把,清澈的眸子藏不住惊讶窘迫,裴郁悄悄莞尔,转瞬压下翘起的唇角,她喊她“夫子”,今日她偏不想做她夫子。
及笄不久的少女褪去一身寒芒,乌发雪颜,长睫轻掀,掀动世间七分灵动,女儿家的柔美被诠释地淋漓尽致。
她头微歪,音色里的至冷也被细腻腾起的温软抚平,“哪有拿着扫帚与人见礼的,阿祎是不欢迎我不告而来?”
“啊?没有没有!”
可怜的扫帚被扔得远远的。卫悬祎不期然撞进夫子笑意愈深的眼眸,深觉今天的夫子,像极了四景会上护她疼她的夫子。
或许不应该再喊“夫子。”
寒冬腊月,卫悬祎在那人眼里看到了盛放春景。她心顿喜,声音软糯非常,“阿姐。”
甜甜的,发自肺腑,沁人心脾。
“好聪明的小郎。”裴郁执过她手,长腿迈过门槛,看到了悬在绳上的两串腊肉。
典型的农家小院。粗糙里映着精细,质朴中装着温馨。
“阿姐,这就是我的家。”
看过小院,裴郁看她身上发旧整洁的棉服,唇畔噙笑,掌心轻柔包裹她的掌心,她道:“你的家很好。”
卫悬祎颇有小主人家的风范,“阿姐,快里面请。”
……
萧弦沏茶待客,茶香萦绕,卫悬祎坐在下首,不明白阿娘和阿姐为何两两相望而无言,她们在看什么?是看谁长得更漂亮吗?
想到这她笑得牙不见眼,暗道:这得看到什么时候去,清风与冷月孰美,谁又说得明呢?
这不是裴郁与萧弦的初见。
初见,应是在苏州故居的那个雨夜。大雨滂沱,雷电交织,七岁的裴郁站在自家门前迎接一位身披蓑衣的女人。
女人怀抱一岁婴孩,婴孩在襁褓里不哭不闹,没被电闪雷鸣吓得瑟缩,也没被雨夜的寒惊扰。
借着横空劈下来的白光,她看到婴孩苍白病弱的脸。以及女人平静如死的面孔。
绝美又绝望。
像开在午夜随时可能凋零的昙花。
她将未有名姓的孩子交过来,裴郁看清她眼底一息乍起的怜悯。
不是防备,不是猜忌,不是质疑。
是怜悯。
裴郁闭了眼,不打算再看。
“裴夫子,请用茶。”萧弦亲手将茶递到她手上,如同爱护骨肉的普通娘亲一般,对自家孩儿的夫子礼敬客套。
“阿祎,再去为夫子沏壶茶来。”
卫悬祎清脆应了声,转身出门。好留给娘亲和阿姐“美人看美人”的独处机会。
“昔年畅吟楼最惊艳绝伦的竹娘子,且有资格与裴氏做交易,再是穷困潦倒也不该沦落到以才色侍人的地步。”
裴郁眸色清寒,“这一点,骗骗阿祎还行。骗她咬牙上进,骗她对娘亲生出血脉深情,三年而已,夫人好手段。”
仅仅三年取代她原来的位置,甚至让那孩子彻底忘了她。
她心中有怒,容色冷漠。
“阿祎是我的孩子。”萧弦微微皱眉,“你不过养了她五年罢了。裴栾已经给了你嫡长女的身份。裴姑娘,你知道怎样活着才算轻松么?”
“是离阿祎远点。离她越远你越安全。但你不会答应。你重情。谁能想到帝国冷心冷情才貌顶天了的的裴家女,心里惦记着我家小郎以至念念不忘……”
裴郁蹙眉,“你到底是谁?”
“我是竹娘子,是萧弦,是阿祎生母。裴姑娘,我可以再回答你四个问题。”
“阿祎生父是谁?”
萧弦挑眉看她一眼,漫不经心笑道:“总之不是卫氏之人。”
不是卫氏,连姓都是假的。裴郁冷笑,“为何要将阿祎交给我来养?”
“因为只有你,才能养活她。”
“你们,要利用她做什么?”
不是你,是你们。四景会上半步宗师的剑十三哪会平白无故送出传承剑谱?
萧弦没想到她聪明至此,每一个问题都问到点子上。
“何来利用?这是她生来应承担的。剑十三赠剑谱,是走他的路,而我要做的,是让这孩子走上属于她原有的路。”
“最后一个问题。”裴郁低声问:“她为何会忘了我?”
“因为……她不想离开你。”
不想离开……
裴郁骤而起身,幽深若寒潭的眸子锋芒锐利,仿若尖刀要将人骨刺穿!
“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长风凛冽,萧弦心头也凛冽。从交出女儿的那天起,她从来没想过,她满心筹谋甚至没时间去思虑重逾性命的女儿会不愿回到她身边。
那孩子,抗拒裴郁以外的所有人。
她哭,她闹,嘴上念叨裴郁,梦里想着裴郁,一声声的“阿姐”,清稚孺慕。
那是萧弦不愿回想的苦楚。
她面沉如水,撕去所有伪装,“裴姑娘,这是第五个问题了。”
“告诉我,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何必明知故问?她迟早会记起你。裴郁,等她想起的那日,你的命数便再难逆转了。”她意味深长地重复道:“你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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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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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你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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