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延直觉像是被越盘越紧的巨蟒缠住了喉咙,奋力挣扎间,舌根都快断裂,面色很快由红变紫。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窒息而亡的时候,颈间的巨力却忽地消失。
还来不及咳嗽,来不及喘息,一股摇山振岳的力量竟是夹着飓风而来——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重重扇在了他的脸上,几乎将他神魂都打得离体。
“醒醒,蔡太师。你我的帐,这才刚开始算呢。”
蔡延充血的双眼已不太能看清眼前的景象,颊边和手臂传来的剧痛正让他猛烈颤抖。
血夜的清算已经开始,周遭兵甲声动恍若地颤,腥锈之气弥漫殿内,谢平的悲呼阵阵传来,就恍似妖哭鬼啼。
蔡延的目中被溅入了猩红。他听见裴钧低哑的笑声,那声音响在他耳旁的极近处,却更像是萦绕在幽冥的邪魔之语:
“其实我眼下更恨张岭,本来没有那么急着杀你……可你错就错在,不该越了位分,来打我学生的耳光。”
“我这学生,是赤子可贵啊……我自己都怕磕了撞了,你倒敢拿脏手来碰?”
说完,他竟是连喘息都没有,眨眼间,右掌已再度斜扇而起,拇指上翠绿的扳指疾速砸过蔡延的颧骨,发出砰的一声脆响,直是把蔡延给打偏过头去!
蔡延一口老血和了牙齿吐出来,喉间也发出残破的嘶鸣,这时还想转头去看,脖子却已痛得完全无法扭动。
这一巴掌返还的力道让裴钧手心发麻、手掌震痛,可他却是恍若未觉般,只轻轻地活络了一下手腕,便沉息看向蔡延道:
“这第二巴掌,是替我爹娘和我姐姐打的。但这一笔帐……可是血仇,等你下了狱,我们还要接着再算。”
随即,他很快就打下了第三个巴掌,第四个,第五个……
这些巴掌从蔡延的耳廓狠狠扇下,直扇得蔡延头骨撞桌,发出咚咚的巨响,直似将掼地的雷电都打进了蔡延的脑子里,叫他听见了极度刺耳的厉响和轰鸣:
“这些……还有这些,是为李存志……为孟仁甫,为高相廷,为吴启明和方世忠!是为了我朝成百上千个因你蔡氏而苦、因你蔡氏而死的文臣武将,也是为了梧州乃至苍南道的饥涝灾民和死去的将士们,还有被你蔡氏一族盘剥了数十载的万万生民!”
“这千笔万笔的血债,千人万人的血冤……我要你蔡氏,用满门来还!”
蔡延的眼前已暗红一片。
在这一片可惧的血红之中,裴钧用双手拎着他的前襟,将他整个人从桌上拎起来,半分不顾那钉在他左臂的匕首又因此拔起,直像扔下个破布口袋一般,将他瘫废的躯体摔在了地上,一脚就踩在他左手的血洞上,用力地碾下去。
如注的血流即刻被挤压出来,瞬间浸透他污脏的布袜。掉落的匕首在地面砸出当啷一声,蔡延低沉的哀鸣已被周遭的砍杀声掩盖,此时好不容易从裴钧脚下挣扎而出,正本能地往殿门爬去,却只扭动出毫厘的距离,就听身后响起了搬动桌椅的声音。
他根本没有办法回头,徒剩盈满了血泪的双眼不断瞪大,耳后只听“咔嚓”一声木裂的巨响,一阵彻骨的裂痛便从他腿弯传来。
痛。剧痛!
蔡延只恨没能昏厥过去,颤栗的哀叫间,还能听见头顶落下的冷笑声:
“跑?你想往哪儿跑?”
“你以为烧了制敕库,密诏的留档就不存在了?你以为杀了我,那天命就会消失不成?不会的,蔡延,那可是孟老和我爹拿命换来的诏令,是高爷守了整整十五年的秘辛。这四十年,朝野上下因了你蔡氏,暗穹无月,长夜无明,走一步路,是再三回头,办一件事,都要胆战心惊!这一道密诏,该是多少人盼着的希冀……是多少人盼着的光?想毁掉它……你算什么东西?!”
“自打冬狩知道了密诏一事,我早就趁着春闱封卷,开了文德殿的库门把留档转走了。你想毁掉的东西,还好好儿地存在别的地方呢,等天一亮,我就会让它昭示天下,就连剿你蔡氏的兵马,我也早就备好了,他们眼下都在西林驻扎,三千甲锐,得令即起。再退一万步讲,蔡延……”
“肃宁一朝的龙符密诏,于我只是锦上添花。有那道密诏,我能杀你,可就算没有那道密诏,单凭你今日无诏调兵、擅权忤逆,凭你儿子窜写反诗、意图谋逆,我也照样可以杀你!”
“你放心,杀你这件事,我裴钧绝不假手于人,也绝不避钺怕腥——我既是要杀你,便必然会亲手提刀杀你。你是不可能熬到上刑场的……因为你根本不配!你只配和你儿子一样,像只恶臭的老鼠一样,稀里糊涂、饱尝屈辱地死在阴黑肮脏的监狱里。”
“而在你死前,我们可有好多的话该聊聊了。”
阴云下的月色流转,时至丑时,夜半已过,可天明的预兆却还远远未至。
当皇城司那押送了裴钧入宫的三百司卫回到中庆殿复命的时候,这一方的清算才刚刚告结,毛青正领了兵将,清洗着宫砖上的污血。
走在司卫最前面的人见到他,停下问:“绿毛儿,里头怎么样了?”
毛青的脸很脏,几乎看不清表情,身上的皮甲布衣和一头卷发也因为灭火和砍人,早沾满了黑渣和血。
这时他见那问话的人身上紫衫黑冠,人模狗样,自己却跟滚落了泥巴的驴似的,不免眼神都更冷了一分,抬手愤愤地扯松了汗湿的领口,眉也皱起来:
“熊胖子,再敢乱叫,我砍死你。”
这分明是露骨万分的威胁,可那听言的司卫首领却只是粗声一笑,抬手冲他抱了抱拳,道一句“毛儿爷辛苦”,便继续领人往大殿内走去。
殿前的空地上捆着缴械投降的禁护营侍卫,粗略一数,五百人里只剩下小半,而这尚且活着的小半,神色也已然惊恐涣散,由此不难推断,方才入夜时分的大殿之上,必然是有过极为血腥可怖的情形。
“裴大人呢?”他拉住个火班营的铺兵。
那铺兵向大殿侧旁的廊子指了指:“方才蒋尚书来过,说有塞北的军报,在那处与裴大人叙话,刚走。”
那首领便让身后的司卫都留下来帮铺兵做事,径自登上了大殿石阶,绕过廊柱。
待走到了御书房东侧的游廊上,他果然看见一个血红满布的脏白身影,正靠柱坐在栏杆上闭目缓神,便犹豫地唤了一声:“裴大人?”
栏杆上的人似是惊觉,睁开了一缝眼睛,待看清是他,才舒出口气来:
“……是景贺啊。外边怎么样了?”
景贺道:“南衙武库外闹事的人都送监了,太后宫里也新派了我们的守卫。蒋尚书让前锋营的将士们在宫里做最后的搜查,天亮前应该能来回话。”
裴钧听言点点头,一时也没说别的。
他那一身从忠义侯府穿出来的白衣裳是大半都被血淋透了,宽肩松垂,右手摊在膝头,掌心是紫红的,布袜也不知脱去了哪里,此时正赤足踩在冰冷的廊道石砖上。
景贺见状,问了一句:“大人冷不冷?”
裴钧像是被他问住,想了想才答:“不冷。”
过了片息又说:“方才还不觉,可眼下好似是冷一些了。”
景贺闻言,连忙把身上的黑缎披风解下来,直接替他披在了肩上。
裴钧与他并不算熟络,往来说话都是公事公办,信任也只基于姜越的搭桥,还从没得过这等关照,眼下受了他这一好处,不免是有些吃惊的,但却暂时没力气抵抗,便只能由着他粗手粗脚地一番拉扯,末了,才倦然一笑:“晋王留你是保我的命,你不必做这些。”
“裴大人有所不知。”景贺从怀里拿出布巾来,塞在裴钧完全充血的右手里,比划了一下他的脸,“王爷也说您是书生,叫我们要格外小心照顾。”
裴钧听来一顿,闷闷笑出了声来。
他捏着那布巾在脸上擦了一把,却始终还觉黏腻,便也不强求擦净,擦过两把就停了手,闭目沉息道:“我还能被冷死不成?他也管得太多了。”
可再睁开眼,他却觉头顶月色仿佛可爱了半分。
片息后,他神色似乎清明了些,沉眉问道:“钱海清呢?”
景贺答说:“按先前说好的,钱侍御应是正在来的路上。”
裴钧便又问:“闫尚书在哪儿?”
景贺说:“刚才在宫门外见到了,他正派人去给六部大人报信。”
裴钧用他的布巾擦了擦右手扳指被溅上的血,直起身来想过一时,才问:“刑部现在可有人在?”
景贺点点头:“大人猜的不错,张尚书今日在部院值夜。”
可裴钧听他这么说,却半分没有欣喜神色,反倒是摇摇头,叹一声,心道这场上都打过八百圈了,这阿三却是连牌都没抓过。
他想了想道:“罢了,那就叫他来枷走蔡延。等寅时开了宫门,你们把蔡延拎出去。”
“是。”景贺答道,这时见他疲惫,不免又说,“大人要不歇一会儿?钱侍御赶来还需时候,再有不到一个时辰,又该要上朝了。”
“不歇了。”
裴钧轻轻摆了摆手,这时好像是回复些力气,便扶着廊柱站起了身来,沉默一时方道:
“我还有事,要见见里头那位。你带一些人,随我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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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其罪五十七 · 暴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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