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其罪六十三 · 专杀(七)

——对哦!

裴炳差点儿就忘了:这京城里走动,可不得要备点儿好礼么?

可他一人一马从北疆回来,除了沿路打下的几张皮毛和几两碎银子,根本就是两袖空空。方才在大殿上领旨得来的赏赐千千万,也一样都还没落到手里呢。

这几两银子能办什么好礼?

他挠着脑袋正想再问,却见孟仁甫一行已经走了,典仪官也来接领他出宫,他便也不好再追上去。

可此时此刻他实在是担心,生怕自己在京城行差踏错得罪了人,或是礼数不到惹一身麻烦,便又连忙迎着日头,摸出怀中的圣旨再瞧了瞧,但见当中写着一句他能瞧懂的:

“……凡诸恩赏,着礼部督授。”

——礼部。

于是他便赶在出宫之前,问了身旁的典仪一句:“这位大人,请问礼部要怎么走啊?”

得了几句指路之后,他不一会儿就跨进了礼部的大门。

时候是正午,不少官员都用饭去了,除却扫洒的杂役,堂前只有个穿红褂的文臣,像是同他差不多年纪,正慢悠悠地捧着个盖碗儿,一身清净地坐在廊子里喝茶。

裴炳走上去,洪亮地叫了声:“这位大人,劳驾问一下!咱们这儿,是在哪儿领钱啊?”

那文臣被吓到“噗”地一声呛出口茶,大声咳喘起来,满身的清净霎时碎了,不免捶着胸口,艰难道:“什么……?”

“我来领钱。”裴炳爽朗一笑,自觉有些抱歉,连忙上前去给他顺背,见他缓过来一些,只怕自己说不清楚,便把怀里的圣旨又掏出来,递给他,“大人帮忙瞧瞧,这是我方才刚得的赏。”

那文臣接过去,只看了一眼,目光便亮了:“你就是裴炳?失礼失礼。鄙人高相廷,字文肃,是这礼部的尚书,见过裴将军!”

裴炳这才知道自己唐突的竟是尚书郎,便脸面大红地学着他抱拳:“失礼失礼!鄙人裴炳,没有字,见过尚书大人。”

高相廷忍俊不禁,抬手把他的圣旨卷了,客客气气地还了回来:“裴将军恐怕是误会了。圣旨虽是让礼部督授赏赐,这赏赐却还要等漕河上调来、库银里拨来,一时半会儿是到不了的,或然还要个把月呢,急不得。要是裴将军急需银两来添置宅邸的物事,我可以先借些给你。”

——对哦,还要添置宅邸的物事。裴炳压根没想到这儿来。

——这京城里头花钱怎么跟割稻子似的,一茬茬的还割不完了!

眼看高相廷正在解荷包给他找钱,裴炳粗眉一皱,犯难地说道:“添东西倒不急,倒是听说明日有宴,方才孟大人叫我备下点儿好礼,我也不知道该送什么。”

谁知那高相廷一听这话,却顿时把自己荷包捂了,脸也垮下来:“你是要去给蔡延祝宴?那我不借了。”

“……?”

裴炳直觉这人喜怒无常,看了他身后礼部堂的大匾一眼,似乎是费解:“高尚书,怎么……不喜欢赶礼啊?”

高相廷一时噎住。片刻后,他看向裴炳:“让你去赴宴的话,是孟大人说的?”

裴炳点点头。

高相廷想了想,有些气呼呼地坐回了栏杆上。

裴炳听他嘟囔了一句:“他倒是挺公私分明,倒叫我里外不是人!”

旋即,他看向裴炳,似乎是挣扎一番,才小声支了句:“用钱买的礼,蔡延是瞧不上的。况你本就是空手来的,刚进京来就花钱赶礼,要是被皇上知道了,只怕也不大像话。”

裴炳泄气地坐在他旁边:“那咋办?我手里只有些刚打的皮子。”

高相廷问:“什么皮?”

裴炳说:“鹿皮、麂皮,还有两张狐皮。毛儿倒是上好,只还没鞣过。”

高相廷听了却一笑:“这倒好给他娃娃铺床做衣裳,你送他不正好?叫他自个儿弄去。”

裴炳微微后仰:“真的?”

高相廷的笑意淡了些,没有在这问纠缠下去,只起身说道:“你信我罢,就这么送去。至于你那刚得的宅子,我知道在哪儿……当中物事,你既是没钱——或然也不懂,便就别管了,我替你办好。”

裴炳眼睛都瞪圆:“真的?!那就太谢谢了!回头我再把钱还给你。”

高相廷摆摆手又问:“将军比我小上几岁,却也不知成家了没有?家里几房几口,父母可在,又有儿女么?”

裴炳赶忙道:“我老父尚在,有一房媳妇儿,一个漂亮闺女……啧,还有个倒霉小子。对了,高大人,我还想要打听打听,咱们这京城里,小孩儿都是怎么读书啊?”

“请先生也有,去学堂也有,只看你做什么。”高相廷道,有些奇怪,“你这是想要叫儿子去参科?可你都是三品的官了,又是功臣,他往后能袭你的田地,还能荫个五品的职位,若不是非要他去做三公三孤、殿阁学士,你又何必操这闲心?”

“倒不为那个。我只是……觉着他们该读些书。”裴炳认真说道,“我家小子皮,又特别聪明,要是不好好读书,我总怕他哪日耍小聪明遭了罪,一辈子都不会安生。至于闺女么,就更得读了,不然像我一样,吃了亏也都不知道,她活在这世上该会有多辛苦?”

这或许是他几十年来仅有的道理了,高相廷虽然没有成家,听来却也怔然,点点头道:“成,你交给我办,准保他们都读好书。至于你么,往后你若是不想吃亏,便凡事都来问一问我……我来替你参谋就是。”

裴炳这一日闹尽笑话,听他这么说不免动容,此时跟着他站起来,忽觉今日虽是一面之缘,却好似已与他相识许久,一时感佩道:“多谢你啊,高大人,你真是个好人!”

高相廷哼哼一笑,眼见他如此质朴淳善,目光黯下来,到底是有些无奈:“你就不怕我害你啊?”

裴炳眨眼:“你害我干什么?”

“……罢了,说了你也不懂。”高相廷收起笑了,嘱咐他一句,“今日遇上我算是你好运,明日去蔡府,你可别这么实诚了,可得仔细着。这京城官场之中,鱼龙混杂,而你立功还朝、圣眷正浓,想拉拢你的人可不在少数。你记住,从今日起,你可千万别轻易答应谁什么。”

裴炳虽似懂非懂,却见他诚挚,便还是用力点了点头:“好。”

就这样,裴炳第二日便真如高相廷所说,只用草绳把打来的几张皮子一扎,提拎着就走去了蔡延府上。

那时的蔡府还门庭朴素,可往来的宾客却着实很多。

裴炳在一众西洋字画和西周古玉之间,终于凑到那记礼的管事面前,把自己带来的皮子一递,报了声:“裴炳。”

霎时,满院宾客都向他看来。

他一抬头,见那繁花碧树间的主桌之上,坐在正北座中的主人站起了身来,竟赫然是昨日那位扶他的官员,也方知这人便是大学士蔡延。

而蔡延在宾客簇拥下走向了他,一时就好比良玉移向山石,待打量他一番,才淡淡笑着抬手告礼:

“裴将军光临寒舍,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昨日不曾得空见过,实在失礼。”

“鄙人蔡延,字长修,现任鸿胪寺卿,也时常行走翰林,往后官中、朝中,还要请将军多多指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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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其罪六十三 · 专杀(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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