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女君

幽北开春时,也正是裴寂死后的第一百天,太渊往沐阳行宫送来了一个人。

他戴着帷帽,素白的纱帐掩住了幽北的细沙寒气,也遮住了他的面容。

但从身形体态上不难看出,这是个文客,而他又怀有符信,自称是太渊遣此的“大行令”。

听到“大行令”,本坐在王殿中,对太渊的虚繁礼节已兴致恹恹的我,眼前陡然一亮。

所谓“大行令”,就是“典客”,是掌管皇朝对属国交往事宜的官职。而太渊竟会将“大行令”遣至幽北,这是我从没有想过的事情。

幽北本是归属太渊的一方州城,地属寒凉,荒无人烟。那太渊的当权者,忌惮我的父君,于是就将这么一片不食之地“赐”给了父君,作为父君多年来为朝征战得到的封赏之地。

他们以为将父君困在幽北,就能将父君的手脚束缚,将父君的一生光景都掩埋在幽北这片无人之境。

他们自然不会想到,我的父君,曾经的太渊宸王,已故的青阳王君,他是个真正的“统军者”。

所率之军,不止是战场上的“军士”,更是无人在意之处的幽微民息。

幽北在父君的统率下,从阒无一人,到如今城林树立、千门万户。其中艰难困苦自是不必多说,留给我的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有一年冬天,父君受了冷伤,双腿难行,双足裹红,偏如此他还需与军民一道上寒山,铲除积雪,以防塌陷,误伤城内百姓。

在幽北的日子越变越好,我从父君脸上看到笑意的次数也逐渐增多。但是笑颜之下,隐约还留有一份忧愁。父君的眉心,总像是堆积着化不开的霜。

直到太渊皇廷的信使来到幽北,向父君呈上一封御笔之信,我才明白父君担忧的事情终于来到。

大约是从我的父君创立沐阳行宫,名起“青阳”的那时起,太渊才意识到幽北正逐渐脱离他们的掌控。派信使匆匆前来,无非就是想牵制住我的父君在幽北的行措,更是为防止父君起势,令他速速还朝。

天子问罪,可父君这一次却没有像当初从太渊来到幽北那样,无比顺从。父君提笔,写了奏疏返还信使,并以属国之礼重新拟定了幽北的纳贡。父君的意图,远在太渊的天子明白,不仅明白,而且愤怒。

但是太渊当权无可奈何,因为那时有比幽北自立更为要紧的事情。在太渊皇廷南边的几个属国联合,背弃太渊,太渊急急调兵前去镇压,再无人在意我父君所在的幽北之地。

等到太渊再念及父君时,那时幽北已纳贡称臣三载有余,再枉费兵力、财力去针对我的父君,已是得不偿失。

于是,就这样,父君远离了太渊,但却始终没能得到太渊皇廷的那一纸封属御旨。

在父君离开的第三年的今天,太渊皇廷派来“大行令”,是终于愿意给自己一个台阶下,让幽北之境归列为它的附属之国。

然而时移世易,幽北民生兴旺,无需太渊庇护。附属之国,虽是父君之志,却并非是我所求。

我看着殿下正端端立着的“大行令”,我笑出声,道:“你来晚了。”

他抬头,素白的帷帐横隔在我与他之间,他虽不明白我为何发笑,但还是恭顺回答说道:“今太渊新帝登基,感念旧时幽北王地,特命臣下来此,拜见青阳女君。”

“臣下以为,此时正好,故园春色犹未晚。”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春水破冰而出。

我当然注意到了他说“故园”,我想问他“何以为故园”,但是被殿下程卿的穿云裂石之声打断了。

“天子崩逝,尔怎待此时才传得音信?”

程卿年高,拄杖于殿中,问得厉害。

那“大行令”似是没想到程卿会这样问他,他犹豫了一会儿,才给出回答。

“幽北路远,往赴实在艰难。先前派来的使者均折损在中途,臣下不辱使命,来此告信,若有贻误,望女君见原。”

他说得诚恳,我却觉得他虚伪作态。

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又有哪个从太渊皇廷中走出来的人会明晃晃告诉我,先天子是被新帝迫害而死,所以丧仪才隐而不发。

关于这一点,程卿自然也是早已得到消息的。有那看似随意实则锋利的一问,只是想为我试探这位立于殿中的“大行令”身上究竟担了几斤几两的“重任”。

而事实证明,他也并非是个合格的“大行令”。

我没再与他说话,他倒是喜欢自言自语,说了一通可有可无的虚词,又再度称我“青阳女君……”

我很不喜欢旁人以我为“女君”。

难道我是父君长女,就称不得王君了吗?

再加上他口中似乎永远都离不开“幽北王地”和“青阳女君”。

也总是在有意无意地暗示着些什么,我嫌他烦,就随手一指,将他安排到沐阳行宫的一角住下。

自此之后,又隔数日,无以为见。

某一日,小婢告诉我王城外开了一片青杏。

在幽北,除了寒棘花,我从没见过其它美妙曼丽的芳华,心中难免生出好奇。于是就在小婢及侍从的陪伴下,我走出了沐阳行宫,来到王城外,青杏林中。

这青杏生得极小,一枚花仅有我的指甲盖大小,唯一使我感到愉快的,大概是它发青发靛的花色。

到此为止,我都是十分快意高兴的。

直到身旁小婢惊呼一声,我顺着她的声音看过去,就看到许久不见的“大行令”正远远地站在青杏林中,素白的衣裳更是被林枝勾住了一角。

他今日没戴起帷帽,听到背后的动静,稍一偏过头,就露出了白净的大半张脸,在目光触及到我的身影时,更是顺势转身朝我一拜。

温和柔雅的嗓音顿时响起,他说:“恭请王君金安。”

他似乎知道我不喜“女君”二字,所以这一次他学聪明了,他称我为“王君”。他本以为,这次我至少会表面温和地对待他,看着他。

却不料在他慢慢抬头看向我时,我却在他眼前慢慢拧眉,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尤为冰冷。

他似乎不明白我为何会陡然不悦,目中百般茫然地看着我,原本上扬的唇瓣微微下垂,神色稍显紧张。

便是这副神情这张脸,最是像极了裴寂。

念及裴寂,我的心情愈加不快。

他折下一支青杏,恭敬抬手举到我的眼前。我什么也没说,接过青杏,我的指腹摩挲着青杏小得可怜的花瓣,眼神再没有看过去。

他的面上浮露出二三分的轻浅笑容,然后对我说:“还没有告诉王君您我的姓名。”

我没反应。

他自顾自地说:“我名,裴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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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
连载中合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