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镞入骨,上附剧毒。
裴舒再睁眼时,已经是七日之后。
七日只是裴舒的极限,不是顾老的极限,理论上只要时间足够,就算是躺在床上两年的植物人,大抵也能被顾老妙手回春治得下了床后还能活蹦乱跳。
可若是七日水米不进地躺着,加上毒素的侵蚀,若裴舒再不醒来,可能真的就一只脚踏入鬼门关了。
当他费力掀开眼皮,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别人,正是眼眶青黑、唇边和下巴带着胡茬的,形容憔悴的桑决。
这已经是裴舒第二次经历人生走马灯,心中没有一点对死亡的恐惧,却充斥着满满的遗憾和不甘,或许在医院等待死亡的时候,他想的是自己还年轻,还有许多世间的美好没有见过。
可这一次,他最不想告别的,是身边这个人。
“你变丑了。”裴舒说。
“不喜欢么?”桑决问,声音沙哑。
裴舒撑起软绵绵的身子靠坐在床边,轻轻摇摇头,抬手抚上对面人的唇,唇瓣已经干裂起皮,摸起来糙糙的。
“不喜欢,还是喜欢?”桑决有些不确定,不知道裴舒摇头否定的是哪一个,非要他亲口说出来才满足,他已经七日没有听见裴舒的声音了。
为了等他开口说话,他不知幻听了多少回,可真的等到人说了,却以为不真,总要多确认几次才行。
可怜裴舒还没有恢复什么力气,就被逼着开口说话,好在身边只有桑决一个人,干脆满足他,“你化成灰我都喜欢。”
话说出去忽然觉得不吉利,刚要收回来,却被桑决猛然堵住嘴吻了一下又离开,许是怕裴舒呼吸不过来,不得不小心翼翼。
“喜欢就好。”桑决微微挑起唇。
“嗯。”裴舒抿了抿唇,被小胡茬扎得有些痒,但他仍喜欢,甚至觉得不够。
或许是相处久了,总有那么些默契,桑决看一眼就懂了裴舒的心思,看着眼前的人低着头,眼眸微垂欲言又止的样子,唇角的弧度便更挑起了些。
他低下头,又吻,继而加深。
而裴舒凝起好容易恢复了些的力气,巧妙地迎合上去,并偷着换了几下气,好不至于让自己背过气去。
缠绵着吻了片刻,裴舒身子渐渐起了热,才终于想起离开,刚要开口求饶,便听见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将军,裴军师醒了吗?”
这声音听起来怎么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裴舒反应了一瞬才想起来,原来是赵护!他怎么就这般进来了!
裴舒猛然把脸一侧,半背过身去,只要他不承认,方才的事对方就一定没看见。
却没注意到桑决只是缓缓调整了姿势,整个人仍坐在裴舒边上,脸上甚至笑意加深,连声音也比平时温和,“军师已经醒了,对吧?”
裴舒只好转过头来,笑着打招呼,“左将军来了啊,快坐下喝杯茶。”
抬手牵动间伤口忽然吃痛,裴舒按着左肩“嘶”了一声,大手伸过来,扶着他缓缓靠下,“军师就别动了,这些事本将军来做就好。”
裴舒无奈只得听之任之,才想起疑惑方才与桑决拥吻的时候为何不觉得痛,难道亲吻可以止痛吗?这是什么医学奇迹?
裴舒脑子里边想些有的没的,边听桑决与赵护讲着话,心里想着赵护都来了,其他人闻讯也该过来了吧?还有顾老也是,应该知道他已经醒了吧,为何不见人,还有裴放呢?
殊不知,裴舒刚有醒来的迹象的时候,所有人都来过了,顾老让众人放心回去,“不出三刻,公子必醒。”
众人这才散去,只留下桑大将军在此,毕竟这个时候谁心里都清楚得很,还是只让将军陪着裴郎比较好。
唯有赵护当时不在现场,他刚从大营回来,头一件事就是来看看裴军师醒了没有,这已经成为了七日来每日必做的功课了。
如今他大马金刀坐在床对面的木凳上,汇报完了当日军务,他手里端着桑将军亲手沏泡的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只好放在一边等凉了好一口闷。
赵护看了看裴郎正要关心几句,忽然发现,将军正在直直地看着他,却也不说话,眼神怪吓人的,他也想不明白,为何只有他一人来探望裴军师。
四周忽然静默起来,裴舒为了缓解尴尬,没话找话,“左将军可知我昏迷多久了?”
提起这个赵护可有的说了,“裴军师不知,你昏迷了整整七日!若让老赵知道是谁下的毒手,竟用涂毒这样的阴招,定要把此人凌迟一遍……”
裴舒心中一震,七日,他竟然昏迷了七日!
他下意识中还是抬袖闻了闻,没有臭味和汗味,身上也是干爽的,只留着方才亲吻时留下的薄汗,不对,他的这身衣服不是出事时穿的那一身,裴舒低头再看,竟然连里衣都被换过了!
裴舒想了想,自己洗澡换衣一向都是自理,那病中是谁给他换的?
赵护还在说着,“……裴军师你不知道,这几日来,将军没日没夜地守在你身边,是将军给军师换衣擦身,喂水喂药,一心盼着你尽快醒来。”
不知什么时候,桑决看向赵护的眼神由冷硬渐渐温和了,而裴舒听着听着愈发觉得不对劲,继而耳尖跟着红了起来。
原来这些事,都是桑决做的。
又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原来做这些事的时候桑决并未想着躲人!
裴舒脑子轰然炸开,听不清赵护中间又说了什么,只记得有个声音说“军师好生休养吧”,而他呆呆地回应了一声。
桑决他竟然如此……
所以,他们是不是都知道了……
裴舒抬起眼,本想将心里的话问出来,将军难道不知,若此时被众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将会让他的威信打折扣吗?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
可药香与雪松味扑面而来的时候,裴舒开始想起另外一件事,怎么明明桑决没受伤,身上还浸着一股药味?
而此时,桑决已拥住了裴舒,十分疲惫的样子,这是绷着的精神刚松懈下来的时候,所有亏欠的睡意便全都涌了上来。
裴舒动了动,低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睡一会儿。”
绵长有序的呼吸声在他耳边轻响,刚醒来的裴舒竟然也感受到一股暖烘烘的睡意,眼皮渐渐沉了,就这般被桑决抱着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裴舒觉得鼻头痒痒的,刚要伸手抓痒,睁眼一瞧,发现桑决正坐在他面前,端着药碗。
而他整个人已经变了模样,不仅眼中疲倦散了,脸上也净过面,变得神清气爽,连衣服都刻意换过了,显然是趁裴舒还睡着的时候,精心打理过了。
裴舒会心一笑,偷偷欣赏了一会,便皱起了鼻子。
顾老配的药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苦,隔着二尺远裴舒都能被这药味刺得头晕,恨不得干脆晕过去了事,毕竟晕过去就不用吃药了。
不对,那他昏迷的时候,桑决是怎么给他喂药的?
桑决看着裴舒脸上苦涩的表情,发觉病中的裴舒还真是有些娇气,但药是一定要吃的,此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把碗递上前去,“趁热喝,冷了更苦。”
裴舒被戳中了心思,脸上浮了层薄红,却也不接,左右他现在虚弱得很,索性道,“你喂我。”
桑决收回药碗,药匙搅了搅碗底,眼见着药色渐渐加深了。
桑决问,“同上次一样?”
裴舒下意识“嗯”了一声。
就在他紧闭双眼微微张嘴,等着桑决送来第一匙苦药的时候,唇边忽然迎来温热的气息,紧接着一股泛着甜味的微苦细流,顺着唇边渡了进来。
绵绵缓缓,春风化雨,唯留一丝余味在舌尖上头。
药液滑过舌上的味蕾停留片刻,有丝丝缕缕的甜,不是错觉,裴舒想更确定,便又舔了下桑决的唇畔,果然是甜的。
一口药咽下,裴舒终于确定地道,“你吃过麦芽糖。”
桑决不语,又含了一口药在嘴里,按住裴舒的后颈,唇瓣相接,这次并非缓缓溪流,而是汹涌的浪涛,裴舒仰起脖颈承接了这一口。
这般服药确实不那么痛苦了,几口过后,裴舒甚至隐隐希望,这一碗不要那么快喝完。
当最后一口药下肚,桑决便牢牢捉着裴舒的后颈不放了,他同每次喂药时候一样,要替裴舒确认,每一滴药液都进到嘴里,不能有丝毫浪费。
裴舒向后挣着,为了稳住身形抓着桑决的衣领,怎么也逃不脱追来的气息,你追我躲间,床头发出晃荡的声音,听得他面红心热。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干什么坏事。
桑决不忘伸手护住裴舒后心的伤口,以免再磕了碰了痛了,直到裴舒眼角滚出了泪,气呼呼地在他舌尖咬了一下,他才停了动作。
“我昏迷的时候,你就是这般喂药的?”到这种时候,裴舒若还不知道赵护所谓的将军亲自“喂水喂药”到底是个怎么喂法,他便枉做这个军师!
桃花眼迷蒙着一层薄而清透的水雾,像云像纱,唇畔更是覆着一层动情的薄粉,如此这般的质问反而不疼不痒,好似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在桑决心窝上呵了一下痒,让他心甘情愿交代实话。
“嗯。”
“你……”
裴舒伸出手指,指向桑决,而指尖微颤,不知是激动的还是羞的。
裴舒捂住脸,“你喂药的时候他们都在?”
桑决点点头,“我喂药的时候他们都在。”
不过懂事的属下们要么背过身去,要么低下了目光,要么借口有事走了,真正看完全程的不过是顾老罢了,毕竟他要确定逸安真的吃进了药。
裴舒顺手捉来身边的枕头,刚要扬起,不知为何又放下,忽而变得沉默。
若是端水喂药,更换衣物,这些事裴舒都能以桑决爱重属下为由搪塞过去。
可这般嘴对着嘴的,若说两人是清白的,有谁会相信?
若他们能在一起一辈子,直到有人生老病死还好,若是他先厌了或者桑决先厌了,无论何种情况都再也无法好生收场了。
他们越是张扬,最后越是难以相忘于江湖。
裴舒想要的恋爱是——悄悄地来悄悄地去,不给彼此留下困扰,显然随着事态发展,已经无法控制了。
更何况,他并不知自己是否真的会在此地生老病死,谁知道一睁眼是原来的世界还是阴曹地府,到时候桑决又该如何?
失神间,糙粝的感觉自下颌滑来,裴舒被迫仰起头,与桑决对视。
“有句话本将军早就想问了,这般藏着掖着,究竟是为了避嫌,”桑决低下头靠近裴舒,轻笑一声,“还是说裴军师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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