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参见大王

随着雨停,吃人的洪水势头也终于渐渐平息了,积涝多日的应城内城终于有了得以喘息的时候。

第一天,打捞漂在水中的还活着的人。

第二天,给没有住处的人安排吃住。

第三天以后,开始重新建设家园。

贺真换下了锦袍,穿上了修身衣服,卷着裤腿与家将们一起搬动水泥包,把决口的豁子处再好生堵堵,其实也不累,前面有人把水泥包递给他,他不过是接过来再给下一个人。

干完这些活,他起开身擦擦汗,想着这些事若没有人来做,小事就成了大事,而大事会不受控制就成了灾祸。若当初他丢下了这座城,应城从此也就荒了。

贺真靠在一处桥墩底下,想着该回去准备明日的章程了,七日后就是应城正式归服于洛城的日子,他需要收拾收拾自己,乘上贺家家主的舆驾,隆重地前往,以示心诚。

从前那些繁复的花架子他很是喜欢,觉得那是必不可少的仪仗,每次外出定也要随身带着贺天贺地贺玄这些亲卫,以昭显不同,如今却觉得这些都没那么重要了。

心里空落落的时候,在乎的东西也就没那么多了。

日头这会有些大,是秋日午后短暂的炙烤,贺真拧开水囊,发现水囊已经空了,从旁边正好伸来一只水囊,他接过来,认出身旁的这位,应是灾后贺府新招来的家将。

他毫不犹豫就着水囊把水喝了,也不考虑是否干净,是否会有人下毒。

解过了渴,贺真直了直身,伸了个懒腰,忽然笑道,“许公子,别来无恙。”

许归脸色僵了僵,粘着的假胡须也忍不住晃了晃,“贺公子认出我了。”

贺真又掐着腰,眯起眼睛作仔细端详状,“还别说,许公子易容的手法真是不赖。”

许归干脆扯下了胡子和上半脸的肉色面具,“可贺公子还是认出我了。”

贺真但笑不语,过去十分在意过的人,即便已经伪装过,也还是能一眼认出来,若非要细究,只能说是凭借感觉罢了。

不过这些贺真不太好说,也不想说。

他的脸犹笼罩在桥墩的阴影里,抬起头,“若我不主动归降,你们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许归双手垂着,面目冷硬着,不说话。

“让我来猜猜,是绑架我,还是杀了我,然后扶持个傀儡当应城之主?”那些所谓的英雄豪杰,不就会耍这些手段吗?

“公子只让我保护你的安危。”许归说道。

贺真喉间忽然一哽,再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原来裴大哥并没有变啊,所以变的是自己吗?

脚下忽然涌来一股泥水,原来是上游在清淤了,方才那边如此大声地叫众人躲开去,偏偏贺真没听到,许归也没听到,只能任这滑泥把人冲倒。

贺真已经半身沾满了泥,这还是许归拉住了他。

“小心。”许归道。

“许公子在关心我?”贺真回过头,此时他的一只手正被许归拽着,重心半稳不稳着,若对方松开了手,他便必定会面着地摔下去。

许归不说话,只一味用力,要把贺真全部拉起来。

可贺真忽而挑起嘴角,手下一个发力,把没防备的许归拉入了泥里,捧起一捧泥球便往人身上摔去,于是两人不知不觉地打起了泥巴仗,像两个乡下的泥孩子。

与其半推半就地想要洁身自好,不如干脆让这乱世的浊流浸染,被泥淖染过,他也还是他,不会有什么改变。

玩闹地累了,贺真停了下来,走出泥滩,背过身去沉默着。

许归把手在身上使劲刮了刮,从怀里摸出个雪白的帕子,无声递了过去。

贺真接过帕子转过身,把脸埋在许归的肩膀上,终于无声抽噎起来。

·

九月初八。

应城年轻的城主贺真,正式宣布归顺定北将军麾下,他交出十万应城军的统辖权,自此成为定北将军麾下臣。

次日,定北将军于洛城称王,号定北王,封贺真为永信侯,赐府于洛城,仍领原应城军,其他臣将则各有改衔和提拔,专属于赤霞军的大旗高高挂起,飘扬在庾州疆界之上。

这一日,贺真搬入了自己的永信侯府,只带了伏叶,贺天三兄弟几人,把硕大的贺府留给原来的旧家臣公孙叹等人看顾。

原本公孙叹已经提出告老还乡了,可他并无家室,而老家也早已不知何处去寻了,贺真干脆把人留在了贺府。

可怜公孙叹想周游世外的想法终究落空,好在贺府的确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毕竟杂七杂八的人早被贺真清理差不多了。

永信侯府不过是旧绥某个大臣的旧院,规制也是有的,只不过陈旧了些,贺天与伏叶相对稳重不说什么,贺地与贺玄便纷纷为公子抱不平,觉得比贺府差远了,公子金玉之躯如何受得?

贺真笑道,“那你们便回贺府吧。”

贺地与贺玄便不再敢多说什么,无他,公子说不好真的会把他们撵走,治水的时候他们被放养怕了,现在多离开一刻都不愿意。

好在这府上早都被打扫过了,不用他们这几个稀稀落落的人操心。

贺真等人一进正堂,便见里面端坐着个人,那人手执玉骨扇,见到贺真起身迎道,“在下于此,给永信侯接风。”

说着,目光落向一旁桌上摆着的一壶好酒。

贺真听闻惊喜,自己从前亲口对裴大哥说没有他这个朋友,如今裴大哥竟然主动来找自己喝酒,看来已经决定破冰,禁不住喜上眉梢,但还是按捺住没表现出来。现在他已经渐渐学会喜怒不形于色。

伏叶侧目看着笑眼弯弯的裴舒,只觉得来者不善,下意识想要劝阻,却又不好将客人撵走,只能想着趁夜深人静之时前往提点一番。

贺真与裴舒移步至侧堂,那里已经备好了酒菜,各自经历过多事之秋,总难免百感交集,酒便喝得凶了些。

裴舒事先含过顾老给配的解酒药,此时脑子清醒些,并没忘正事,“拂衣,其实有件事我难于启齿,今日借着酒索性就说了……”

贺真眨了眨迷蒙的眼,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又拍拍胸脯,“裴大哥你说,只要我能帮上忙的,定然不遗余力!”

裴舒便从怀中掏出一纸契书,“我就干脆说了,我想收了云天商会里贺家的股份。”

贺真忽然愣了愣神,然后站起身,目光炯然而坚定地摆了摆手,“不行!那是我兄长的心血,我不可能卖的,给多少钱都不卖!”

贺真本身酒量就还行,刚才好不容易染了醉,被这桩事一激,又马上清醒过来,“裴逸安,枉我把你当朋友,你竟然算计我!”

裴舒苦笑一声,抬头冲着门口道,“此时不进来更待何时?”

只听外面一声清咳,伏叶推门而入,“原来裴军师等在这里。”

裴舒垂眸浅笑,这才正式摊开契书,上面白纸黑字写得都是真金白银,伏叶取来细看,里面条目清晰,作价精准,加上那横平竖直,板正而力透纸背的字,他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禁不住捏着纸的力道重了些,裴舒急忙阻止才没让伏叶把契书弄皱,这可是钟大哥熬了几夜的心血啊,可不能糟践了。

有伏叶这个商会会长撑场子,贺真放了心,把一切事宜交给伏叶处理,竟然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等伏叶看够了契书,裴舒才侧头问道,“伏会长考虑得如何?这可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伏叶瞟了裴舒一眼,确如对方所言,鹤啸商会开出了个很合理的价格,加上附属的几个条件,对于今日的云天商会而言,溢价已经超出了其本身的价值。

他同贺真一样,对于商会有着很深的感情,商会的存在不仅是贺家昔日荣光的见证,同样也是前家主呕心沥血经营来的结果,毕竟能平衡其他世家利益,前家主是用了不少手腕的。

可人不能只感情用事,伏叶如今看待问题已经能跳开来看,很是理性客观,裴舒就是发现此事,才允许他明目张胆在外头偷听。

他想着若是贺真固执,便从这位伏先生入手。

伏叶果然问道,“若我们答应,此事能否保永信侯一生无虞?”

他是在问,若定北王一统天下,是否会铲除像贺真这般原本就很有实力的诸侯,他需要为主人要一个保证。

裴舒却笑,“此事全凭自愿罢了,大王不需要这种投名状,伏先生有足够的时间考虑。”

伏叶默了一瞬,莫非是他想错了?

裴舒临走前说道,“据我所知,云天商会早已成为其他各世家牟利的筏子,它的存在不过是座平衡的桥梁,与其等着它自己坍塌下去,不若釜底抽薪一把。”

说着裴舒回头看了贺真一眼,少年眼底的青黑似乎已经挂很久了,说道,“就像此前拂衣做得那般,说不定会换取一个好的局面。”

裴舒言尽于此,而伏叶捏着那契约,怔在原地,许久许久。

裴舒离开永信侯府的时候,脚步有些虚浮,正要唤裴放,却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他高兴地奔过去,落在那人怀里,“大王,我醉了。”

裴舒被桑决搂着,觉得温暖而舒适,忘记这还是在人家府邸门口,竟然合上眼,赖在那怀里不动了,桑决唤了一声不见答应,才发现裴舒已经睡了过去。

桑决在他脑后揉了揉,无奈叹了口气,转过身,将人背在身后,而睡着的裴舒乖乖地任他动作,双手顺其自然地垂落在桑决前面。

桑决一手兜住裴舒,一手把住裴舒的手,好让他能安稳而不至于晃动。

就伴着夕阳缓慢地往回走去,桑决听到耳边一阵若隐若现的低语。

他问:“你说什么?”

裴舒轻轻哼了一声,又在他颈间拱了拱,“大王。”

桑决:“嗯?”

裴舒:“参见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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