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傍晚,张宝儿的电话响个不停。
她不得已接通,谢倾的声音炸开来:“张宝儿,你在哪?”
她嫌吵,又迅速挂掉。
直到谢倾找过来,张宝儿还坐在小旅馆外的长凳上,头顶交叠的屋檐漏下一束日落的光。
她穿着白裙子坐在那束光里看几个孩童在玩耍。
她不曾有这么快乐的童年,她真有点羡慕,刻意地想要弥补一下,恨不得要参与进去。
谢倾不知道张宝儿在看什么,愣了愣神,上来直接拉她的手腕,她不听,谢倾将她扛在肩上扔进车里。
“干什么?!”张宝儿要跑,被他按住。
“开车!”,他吩咐司机将车子驶向中心别墅。
张宝儿看着他逐渐变暗的脸色,有些发怵,果然,车刚停在前院,他便将她拉了出来,带进屋里。
张宝儿扑倒在地毯上,浓密发丝散开一地,膝盖磕得微红,爬起来要往外跑,发现门被锁了!
她转过身来看谢倾,而他坐在沙发上看着她:“你有病吧?张宝儿,乱跑什么?留在我身边会死吗?”
“你干什么?谢倾,把门打开!”
“打开好让你乱跑是吗?知不知道我成天找你也很累?我很忙,张宝儿。”
“我没让你找,谢倾,你可以不用找,我说了,不会和你再有任何纠葛,把门打开。”
“你为什么要走?就因为我和杜伶荟订婚?”
“对。”
“我说了,这只是协议,只是暂时的。你怎么回事?张宝儿。”
张宝儿吁一口气,垂着头,栗色发丝落在脸颊两边,显得春水眸子幽亮亮的。
她一字一句道:“总之,我和那位家财万贯的杜小姐,你只能选一个,谢倾,你现在就做选择。和她订婚,还是,和我?”
她要知道准确的答案,让她死心的答案,她仍是被放弃的那个,是吗?
“张宝儿,我可以和你订婚,一定会和你订婚,但绝不是现在这个时候。你给我时间,不要走,好不好?”
“不好。”张宝儿的眸子里带了果决。“你现在就告诉我答案,做不到就让我走。”
“你非要逼我是吗?”
她知不知道,谢家现在的情况?他支撑着华贸集团,每一步都不容差错,他爱张宝儿,但绝不是眼前这个咄咄逼人的张宝儿,他爱的是那个夜里对他无限包容的张宝儿。
“把门打开,我要出去!”张宝儿不想等他的答案了,她现在只想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忘掉这里,忘掉一切,忘掉所有的抛弃!
“开门啊!”张宝儿拍着门,好像失去理智了。
谢倾拉她进怀里,她疯狂地挣扎,眼泪止不住地落。
“你疯了么?张宝儿,别闹!”
“啊!”张宝儿一口咬在谢倾手腕上。
“你是狗么?张宝儿!”谢倾气愤地别过她的脸,看着手上的血牙印,气得堵她的唇。
张宝儿乱咬一通,血迹顺着谢倾的唇角流下,他彻底怒了,捏着她的脖子:“好!喜欢闹是吧?!”
他撕开张宝儿的裙摆将她摁在了地毯上,“喜欢见.血是不是?嗯?”
“你干什么?!谢倾!”张宝儿有点害怕了,往后瑟缩着,他却不允许,钳制着他,眉头贴着她的眉心,与她对视:“我说了,你必须留下,张宝儿!”
“凭什么?!”张宝儿崩溃了,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她见到谢倾的真面目,别人口中的谢倾。
——他是特别狠的男人。
现在她才感受到,原来谢倾的眉眼是这么狠戾的。
“放开!放开!”,事情朝两人失控的方向奔去!张宝儿慌乱地呼救,她越抗拒,谢倾越愤怒,她当他是什么人?她居然会害怕他?他们之间出现了裂痕,他动作也更加狠心,好像越大力才能弥补这道裂缝!
终于,张宝儿大哭起来的时候,他才清醒他在做什么。
窗外黄昏的影子照进来,落在她半截撕裂的裙摆上,棉袜子蹬掉一只,孤零零落在沙发角。豆绿的宫廷风沙发绒皮上墨绿典雅的暗纹,经光一打,显得那么孤凄。
他疯了么?张宝儿才十八岁!
他的意识不太清醒,红着眼,一低头,看她的发丝乱糟糟散在白地毯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受了很重的伤,从眼角无声地流下眼泪来,哀伤的泪,春水眸子破碎成湖面的碎片,好像在说:“谢倾,我恨死你。”
完了,一切都结束了,他心里有这样一个声音。捧着张宝儿满是泪的脸颊,不知道说什么。
“别恨我,宝宝。”,他颤着嗓音说这句话时,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血液是冷的。
双掌捧着她的脸颊,张宝儿的泪一直流到他手心里,是冷的泪。
撕碎的裙摆沾了一点点血迹,似白床单上细碎的红玫瑰花,渐渐地变褐,变暗,暗到失去色彩,犹如张宝儿的知觉,一点点在消失。
如果能忘记夜晚的话,她希望将和谢倾在一起的每个夜晚都忘掉。
她开始害怕夜的来临,或许,他不爱她,一丁点都没有,要不然怎么会。
她闭上眼睛,任眼泪滑过她半张脸,像睡着了一样。谢倾抱着她说话,她沉默了一夜,后半夜伤心过度,断断续续地低烧。嘴唇发白,说着别人听不懂的梦话。
她反反复复做那个梦,新年夜里呛人的焰火味,阴暗霉味的走廊,上锁的门,和隔壁房东太太的关门声。
谢倾努力将耳朵贴近她的唇角,想听清她说的什么梦话,偏偏他听不清。因为他不懂张宝儿的痛苦,她从来没说过她的痛苦。
在谢倾心中,她永远是天真懵懂的张宝儿,她永远是爱他的张宝儿。
谢倾记得,张宝儿从来没病这么久过。
他从不会让她生病的,这次真的病了。躺在床上像团棉花,脸色苍白得经不起空气的重量。谢倾喂她吃药,她从不看他的眼睛,也不说话了。
从前她有个发烧感冒都要藏在他怀里,要他念格林童话给她听,这实在无礼的要求。
还有更无礼的呢,她还经常学着话剧里的台词,“先生,出门请将您头上碰到的第一根树枝折回来给我,我将非常感谢。”
对于“感谢”,谢倾都是提前索要的,张宝儿会主动亲他的脸颊或唇角,而他会贪得无厌地索要一个深吻。
但谢倾又不驾高高的马车出门,头自然不会碰到树枝,当然没给张宝儿带回什么东西。
现在,谢倾问她想不想听童话,她不说话,病恹恹盯着窗外的枝叶。
她才十八岁,但好像老了一点,心上老了一点,她开始害怕谢倾,不愿意同他说话了。
张宝儿病的这三天里,谢倾如愿和那位M集团的千金订婚了,名义上,他是她的未婚夫,她是他的未婚妻。
网上的新闻铺天盖地,“郎才女貌”,“登对非凡”等字眼频频出现,照片也是拍摄得成双入对。
至于张宝儿是谁?查无此人罢。
张宝儿的心开始变静,有时谢倾更愿意张宝儿就这样静静地留在他身边,哪怕她不愿意理会他,哪怕她再也不与他亲近。
他吻她的脸颊,被她躲开。他便替她将窗关上,“今夜有应酬,不能回来陪你,要乖。宝宝。”
他出卧室门前,回头看了看,张宝儿对了他的视线,便撇过头去,盯着白框窗外傍晚的幽蓝的夜,和一轮橘黄的蛋黄一样的日头,像油画一样美。
突然之间,谢倾有点害怕她的沉默。
后来,张宝儿听他下楼的脚步声,汽车引擎发动后,窗外树影一茬一茬的又伸长了些。
今夜含笑开的很好,清香气息弥漫在无人所知的深夜里。张宝儿收拾包裹的时候发现月亮已经没有了,渐渐地嗅到一丝离别的气息。
她带着她的行李,回到三天前那个小旅馆住了一夜……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时,微光从浅色窗帘外透进来。
房间里昏昏沉沉的,她一晚上醒了很多次,拿起手机,记得今天是她养母的生日,坐起身犹豫很久,直到天完全亮,才发出一条消息:
—生日快乐,妈妈。
过了许久,她收到一条回复:
—以后不用联系了,你已经成年,你的事我们不会再管,也无需告知我们。我们养育你这么多年,已经尽了我们的职责和义务,我们问心无愧。你好好生活,不要辜负我们这么多年的栽培和期望。
张宝儿看着手机屏幕许久,最终又回复一条:
—这是最后一次,妈妈,以后保证不会再打扰您。无论怎样,还是感谢您和爸爸养育了我这么多年。最后,祝万事胜意,身体安康。
信息发出去后,张宝儿呆呆坐了很久,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最终她关了机。拉开窗帘,太阳光照进来,刺得她双目短暂失明。
她拿手指捂着脸,看着窗外行人,听着街道喧嚣声,眼泪渐渐从指缝间流出来。
她弓着腰硬着头皮告诉自己,过去的十八年已经过去,现在,她是全新的张宝儿,只属于她自己的张宝儿。
她在她的记事本上写下:
——张宝儿,即使是一个人,也不要害怕。
.
天刚刚亮的车站,灯光散射在候车厅地面上显得稍许凄惨,但其实人群熙攘。
张宝儿坐在反光的金属座椅上捂着围巾,寒流风冷,许多乘客缩着脖子,她到觉得还好,就是下了点雨,让她觉得冷清。
上车时,她回望这座她即将离开的城市,在心底暗暗告诉自己:张宝儿,你真的该长大了。
——以后,千山万水,没有人再与她有联系,她即将奔赴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途中,她对着动车车窗外的风景走神。
灰绿起伏的树群背后是雾霾蓝色的山脉线,与其相连的是橙白光感交接的高远晚霞与天空,夹杂浅浅雾气像添了杂色的镜头,照出动车轨道旁的万家灯火,一盏一盏亮起来了!
随着时间推移,风景往后逝去,车身驶入一个崭新的城市——遥远而陌生的远方。
张宝儿提着行李箱,刚下车就被新鲜空气刺激得心神荡漾,嘴角轻轻上扬。
她敢确定,这里是她喜欢的地方。
而且她来得正好,这个季节正是蓝花楹盛开的时候。
满城蓝色花朵飘扬在城市街道两侧,她愈发开心,觉得自己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她拖着行李箱将手伸出去,一朵蓝花正落掌心。正逢游客向她问路,她说不好意思,她也才刚来。
对,刚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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