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千顷一愣:这个教授怎么还突击考察?因为步榆火昨天没来?他会被骂吗?那待会儿岂不是我也要被……
钢笔啪嗒掉在桌面,步榆火撑着下巴站起来,午后的阳光在他睫毛下投出扇形阴影。他的法语带着点北京腔的松散尾音:“波伏娃认为自由不是超市试吃——不能光尝不买单。比如我选择上节课失踪,就得承担被您点名的风险。”
教室里响起零星笑声,江千顷忽地发现步榆火今天在耳骨上带有颗很小的银色耳钉,随着说话时微微闪动。
“诡辩,”教授摇头却带着笑意,“不过确实抓住了存在主义的精髓。他旁边的那位同学,你认同这个观点吗?”
江千顷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课桌。
差点忘了,昨天逃课的还有自己。
“我……我认为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补充了…...”
江千顷昨天没来上课,怎么可能会知道答案?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余光瞥见在课本边缘写了几个字推过来:
自由是沉重的。
钢笔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还故意画了个上扬的弧线。
江千顷的指尖微微发颤,捏着水笔的力度不自觉地加重。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连隔壁桌玩手机的同学都抬起头来等着他的回答。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比想象中更干涩:
“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补充说,自由不是孤立的选择,而是……是在处境中的自我定义。”他停顿了一下,余光瞥见步榆火正歪着头看他,那双总是带着所有事与他无关的眼睛此刻竟出奇地专注,“所以责任不仅是对自己,也是对……对……”
“对他人存在的回应。”步榆火接过话,声音很轻,却像一滴墨水落入清水般在予安耳边扩散开来。
江千顷猛地转头,看见步榆火的钢笔不知何时已经转到了右手,正在课本边缘快速写着什么。他的睫毛在阳光下几乎透明,耳骨上的银钉随着写字的动作微微闪烁。
“非常准确,”杜布瓦教授满意地点点头,“请坐。”
江千顷缓缓坐下,发现自己的笔记本上多了一行陌生的字迹:【你回答问题时,会把钢笔帽按得很紧】。
他低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右手确实死死掐着钢笔帽,指节都泛了白。
他“啪”地合上笔记本,耳根烧得发烫。
他们的第二节课不一样,就此分道扬镳。下到二楼时步榆火自然拐入走廊,一声不吭。江千顷下至一楼,找到教室,上课。
外语文学课下课铃响起时,枫树的影子已经斜斜地爬到了讲台上。江千顷正仔细誊抄黑板上的笔记,蓦地,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步榆火不知何时站在了他桌前,单手拎着书包,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课本上。
步榆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待会儿自由活动时间,你不去运动吧?去图书馆。”
江千顷抬头,虹膜在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色的渐变,边缘处近乎透明,像是被水洗过的玻璃珠。
“是有什么事……”
“关乎你下一节哲学家课的性命,”步榆火倏然弯腰,洗发水的香草味混着淡淡的汗味扑面而来,“你知道杜布瓦下节课要抽人解析《恶心》的'黏稠感'隐喻吗?”
不由分说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我先去小卖部一趟,你现在去图书馆占个位置。”
说完他直起身,书包甩到肩上时带起一阵风,吹动江千顷摊开的书页。等江千顷回过神,那人已经晃到了教室门口,逆光的背影像是被镀了层金边。
六点十分,图书馆的黄昏像被浸泡在蜂蜜里。江千顷坐在窗边,面前摊开的《存在与时间》已经停留在同一页半小时。他第三次看表时,玻璃窗突然被轻轻叩响——步榆火站在窗外,手里举着两罐热可可。
“开一下窗,善良的江同学,”他的声音隔着玻璃闷闷的,"我手要断了。"
江千顷手忙脚乱地推开窗户,步榆火像只大型猫科动物般灵巧地翻了进来,手中的热可可拿的很稳,关窗时带进几片枫叶和傍晚微凉的风。
“你迟到了十五分钟。”江千顷小声抗议,却还是接过那罐热可可。锡罐传来的温度让他冰凉的手指微微一颤。
步榆火在他对面坐下,从兜里掏出本皱巴巴的《恶心》:“我在小卖部门口遇到只流浪猫,陪它玩了会,抱歉了。”
他翻开书,江千顷讶然而沉默地看着书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有些地方甚至用不同颜色的笔进行了辩论式的旁注。
“这是……”
“萨特说物体是'黏稠的',是因为它们拒绝被明确界定。”祁洛突然说,手指点在其中一页,“就像你——”他锐利的目光直视江千顷,“明明想问我为什么上课偷偷告诉你答案,却非要装作不在意。”
心脏猛地漏跳一拍。
热可可的甜香在两人之间氤氲,步榆火的睫毛在台灯下投出细长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那你为什么……”
"因为在杜布瓦在课堂上回答不出问题,你将会成为他每节课必抽问的钉子户,”步榆火凑近些,江千顷能闻到他衣领上淡淡的薰衣草柔顺剂的味道,“别问我为什么知道,上届学长告诉我的。”
他逗弄似的点了点江千顷大拇指的指节。
江千顷僵住,感受不真实的触感。步榆火的指尖温暖干燥,触碰轻得像一片梧桐叶落下。窗外最后一线夕阳正好掠过他的银耳钉,折射出一道细小的光斑,跳在江千顷的脸颊上。
江千顷嗓子发紧:“高中的哲学课是不是早就被你预习过了?”
“嗯哼。”步榆火从包中掏出一个本子,丢在桌上,扬了扬下巴示意江千顷看。
江千顷翻开本子,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符号和简图,偶尔夹杂着中文短句。在关于“自由选择”的那页边缘,画着个小人,旁边写着:江千顷同学没回答出来的问题。
江千顷耳尖微红:“你……”
“嘘——”步榆火竖起食指抵在唇前,江千顷这才发现图书馆的灯已经次第亮起,夜幕彻底笼罩枫林。步榆火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蜂蜜般的色泽,隐隐约约显出被覆盖的墨色,“哲学时间结束,现在该解决更重要的难题了。”
“什么难题?”
“本少爷饿了,”步榆火利落地收拾好书本,顺手把江千顷摊开的笔也插回笔袋,“你是要继续研究海德格尔,还是跟我去吃东西?”
夜风穿过半开的窗户,吹动书页哗哗作响。江千顷看着步榆火搭在书包肩带上的手——指节分明,手腕处露出银色的镯子。
江千顷合上书,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烤鱼还哲学问题,就想着吃,老婆就在眼前不香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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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蜂蜜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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