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笔落在纸上,开始虚构不存在的故事:
“她从未去过巴黎,却在每个下雨天都能闻到蒙马特高地湿漉漉的石板路气息。这种记忆如此真实,以至于当她真正站在圣心堂前时,竟有种归乡般的错觉——原来记忆可以先于体验存在,就像光在看见之前就已经抵达……”
江千顷停下笔,被自己写下的句子惊住了。这次读书会他要探讨的似乎正是这种“二手记忆”——通过文学、艺术、他人叙述构建的记忆宫殿。就像柏拉图洞穴里的影子,虽然远离真实,却构成了大多数人对世界的认知。
他继续写道:
“记忆是最狡猾的骗子。它把别人的照片变成你的相册,把读到的文字变成亲历的对话。多年后,你已分不清那缕萦绕心头的香水味,是确实在塞纳河畔闻到过,还是某本小说里女主人公的气息……”
他翻出一张崭新的稿纸,重新写下标题:《论未曾抵达的记忆——一个巴黎陌生者的自白》。
钢笔在纸上流畅地移动起来:
“所有记忆都是重构的产物。区别只在于,有些重构来自直接体验,有些来自间接吸收。当我们谈论巴黎时,我们真正谈论的或许不是那座北纬48度51分的城市,而是每个人心中那个由文字、图像、音乐和传说共同编织的镜像……”
“在这个意义上,记忆不是存档,而是创作;不是回放,而是即兴演奏。周五的读书会上,我将分享我的‘虚构巴黎记忆’——它们虽然缺乏地理坐标的验证,却饱含文学真实的重量。毕竟,谁能断定海明威笔下的巴黎比任何游客的照片更不真实呢?”
合上笔记本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江千顷将明信片重新收回抽屉,突然注意到一张背面写着“巴黎第五区,莎士比亚书店”的卡片边缘,有一小块咖啡渍。不知为何,这个细节让他会心一笑——连污渍都成了记忆的一部分。
少年歪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在睫毛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右手还松松地搭在稿纸上,廉价水笔滚落桌沿也浑然不觉。嘈杂运作的电机嗡嗡声和雨点敲打玻璃的清脆声响混在一起,渐渐化进他均匀的呼吸里。睡意像温水漫过全身,连那个老是出现在他脑中的人都变得遥远。
上午九点零二分,国际学校的走廊还浸泡在淡蓝色阴影里。江千顷站在读书会的投稿箱前,指尖捏着牛皮纸信封的边缘,已经持续这个姿势三分十七秒。
投稿箱的铁皮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信封里装着那五千字随笔,此刻那些文字正在纸页上发烫,仿佛随时会烧穿单薄的纸袋。
“要么现在投,要么永远不投。”江千顷对自己说。他的指甲在信封上掐出半个月牙形的凹痕。远处传来清洁工推着拖把桶的轱辘声,像某种倒计时。
“你打算用眼神给投稿箱开光?”
带着香草气息的声音从耳后炸开,惊得江千顷差点把信封甩出去。步榆火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制服领带松松垮垮挂着,左耳的黑曜石耳钉在晨光里闪着暗芒。这位步家小少爷单手拎着书包甩在肩上,另一只手正把玩着Zippo打火机,金属盖开合间发出危险的咔嗒声。
“我……”江千顷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比想象中更干涩,“只是在检查错别字。”
太过于意外,步榆火不是天天踩着点到校吗?怎么也提前半小时来学校?
步榆火挑眉,目光落在他微微发抖的手指上。打火机"啪"地合拢,少爷突然伸手抽走了信封。
“步同学……”江千顷伸手去够,却扑了个空。步榆火已经退到两步开外,修长的手指正翻看着信封背面手写的投稿须知。
“《论未曾抵达的记忆》?”步榆火念出标题时尾音微微上扬,“你去过巴黎?”
阳光穿过云层,透过走廊的彩绘玻璃在步榆火脸上投下斑斓的光斑。江千顷注意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熬了夜。
“没有,但是……”江千顷低声解释,突然卡壳。该怎么向这个大概去过数次巴黎的人解释,自己笔下那些来自二手书店和电影截图拼凑的巴黎记忆?
步榆火蓦地把信封举高,正好挡住照在脸上的阳光。
“知道吗?”他的声音忽然轻下来,“我第一次去巴黎时七岁,在卢浮宫迷路了三小时。”
江千顷怔住。
“最后我在埃及馆睡着了,保安把我抱出来时,我坚持说木乃伊会讲睡前故事。”步榆火嘴角扯出一个略微戏谑的笑容,把信封轻轻拍回江千顷胸口,“所以你看,真实的巴黎和想象的巴黎——谁知道哪个更靠谱?”
江千顷抿了下唇,深吸一口气,把信封塞进投稿箱铁皮开口的瞬间,听到纸张滑入深渊的轻响。
步榆火指尖一翻,忽然变魔术般从制服内袋抽出一个钴蓝色信封。没等江千顷看清烫金的火漆印,信封已经划出抛物线落入投稿箱,像只振翅的蓝闪蝶。
“你也是来......”江千顷的疑问卡在喉咙。
步榆火漫不经心转着耳钉,金属冷光映着他微红的耳尖:“昨天晚上太无聊,就随便写了篇。”
“要不然我今天这么早来学校干什么?”他顿了顿,用课本拍了下江千顷后背,“走了,阳光太大了。”
走廊阳光变得稠密,播洒在他周围。江千顷看见投稿箱底部两封信并排躺着——他的牛皮纸信封朴素得像块面包,旁边钴蓝色信封正在阴影里幽幽发亮,火漆印上似乎刻着展翅的飞鸟。
步榆火背对着他挥了挥手,耳钉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流星般的轨迹。
还在发呆,便听见有些不太耐烦的声音:“江千顷你有完没完?投个信你要在这里发呆多久?”
“啊?哦……”江千顷转过身,本来想问他说你是在等我吗,但最终还是不好意思问出口。
古怪的少爷脾气。
晨光斜照,两人并肩穿过枫木的碎影。步榆火放慢脚步,皮鞋尖踢起一片金黄的落叶,开口问道:“我的伞呢?”
“啊……”江千顷陡然惊醒,“我忘记了……”
步榆火盯着他,下一秒笑了:“好傻……”
江千顷一怔,落叶正巧飘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像一枚迟到的邮票。
[化了]本来烤鱼都不想参加的,但突然觉得老婆可能会参加就“随便”写了一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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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无效回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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