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破壳

“可现在,若是答应配合治疗我的头风之症,你就要伴我左右,或许十几日,或许一年,又或许终你我一生,对你而言,牺牲颇多。”

“这二者的恩重并不足以相抵。”

沈啾啾眼神迷茫:“?”

救命之恩还有一次结算和长期持续的差别……吗?

这说法对吗?

鸟怎么觉得怪怪的。

“溪年,你不是为了报恩才活下来,使命只有对我报恩的小鸟。”裴度看着小鸟的眸子里盛着月光似的温和,“你是沈溪年。”

原本站在镇纸上的沈啾啾一点点蹲下,收起小鸟爪团在镇纸上,安静得一声不啾。

裴度的手指划过宣纸上沈啾啾刚来时划拉出的小鸟字,又看看沈啾啾写了一半的策论,并不意外地发现小鸟闷声不吭下的那点作为读书人的较劲。

字迹代表了一个人的性格与经历,无法拿笔的沈啾啾写不出沈溪年的字迹,却也不允许自己写出歪七扭八的笔画。

而且……这篇会试的策论,是沈溪年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署名的东西。

所以即使知道策论的篇幅冗长,也仍旧憋着一口气一笔一划认真书写,字迹谈不上文人风骨,却做到了横平竖直,端正整齐。

这对一只小鸟来说,难度不言而喻。

即使沈啾啾平日里看上去活泼又开朗,像是一个无忧无虑的毛团子,但内里却闷着不见天光的隐忍与坚持。

作为人,作为读书人的坚持。

裴度并没有安慰晚辈的经验,他正想是不是该开口说什么,原本长在镇纸上的鸟团子突然冲过来,用力撞进裴度的手心,闷头就往裴度的袖子里钻。

裴度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想躲时,却先察觉到笼在袖中的手腕处传来温热的濡湿感。

顿了顿,裴度没有再开口,就只是这样静静地任由小鸟盖着他的衣袖,无声落泪。

沈啾啾没想到裴度会发现他的小心思。

或者说,他更没想到裴度不仅发现了,还选择尊重理解,甚至是引导他不要去掩盖这些坚持。

在发现自己重生成一只一无是处供人把玩的鸟雀时,沈啾啾就没想过要活。

两世为人,他当然有属于自己的自尊。

是阴差阳错被送到了裴度手中,让沈啾啾想起了从前生而为人的遗憾,这才激起了沈啾啾的求生欲。

他之所以那么执着报恩,或许的确有报答恩情的情谊,但更多的,不过是想要抓住那一点唯一能证明自己曾经是人的证据,想要让沈溪年的存在留下一些值得被铭记的痕迹罢了。

沈啾啾其实没想哭。

他又不是什么小孩子,没什么好哭的,事已至此,他是死是活反正都挺过来了,没什么值得难过的。

可是穿越的时候,他只是一个自幼父母双亡,一路磕磕绊绊才艰难走进大学的学生。

穿越后,生父的冷漠、世界的排斥、剧情的压力死死压在沈溪年的身上。

他不能出门结交好友,不能将苦衷告诉任何人,甚至每一次的呼吸都伴随着心脏负荷运转的闷痛。

他只能闷头在家拼命去学,去考,努力跻身官场得到权力去改变既定的剧情——但那时候的沈溪年虽然辛苦,却并不觉得痛苦。

沈溪年甚至是感恩这一场穿越的,因为他体会到了前世没有的母爱,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母亲,最好的母亲。

明知镇国侯府是泥泞烂潭,他必须只身前往的时候,沈溪年没想哭。

——镇国侯府虽然濒临败落,但这样的出身比起寒门学子更容易出头。

明知生父对他并没有舔犊之情,却还是忍不住在父亲难得温和夸奖中沉湎,被再度抛弃的时候,沈溪年没哭。

——他努力告诉自己,能因此彻底断绝心中对父亲的向往孺慕,不亏。

明明对继母弟弟心有防备,每一步都谨慎小心,却还是因为不懂后宅阴私,更想不到人心能有多狠,最终落入算计身陷囹圄时,沈溪年仍旧没哭。

——识人不清,手段不够,是他自己自诩穿书而来,自视过高。

沈溪年所遭受的一切,不能怪任何人,只怪沈溪年自己,活了两辈子,都没能真正看清世道的危险和人性的复杂。

沈溪年已经死了,是过去的事了。

沈啾啾自以为已经看开,也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往回看,不要觉得委屈,不要觉得不甘。

他现在只是一只小鸟而已,不看开又能怎样呢?

其实,沈啾啾有想过很多次,在和裴度摊开说明白身份的时候,他会是什么样的表现。

甚至在脑袋里演练过。

他想,小鸟应该会有点羞赧却难掩自信地站在自己的策论边,大声朝着裴度啾啾啾啾自己的想法论点,来证明沈溪年被蒙尘的优秀,想要在曾经敬仰的恩人记忆里,留下一点点关于沈溪年的痕迹。

可当裴度真正叫出他的名字时,沈啾啾却发现,自己心中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委屈、所有的愤懑就像是被揉成一个巨大的水泡重重摔碎,尽数化作温热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满溢而出。

明明他已经很努力很努力,那么辛苦又挣扎地生活。

明明他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一切,可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注定孤身一人,注定亲人离散,注定年少夭折?

是他不够好吗?

是他不够聪明吗?

是他……哪里做错了吗?

沈啾啾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等到他从裴度袖子里有些不好意思地探出小鸟脑袋时,裴度的袖子内侧已经湿了一大片。

裴度正在看文书,余光瞥见袖口悄悄冒出一颗小鸟脑袋,手指微动,合上文书放在一边,伸手端了清水过来递到沈啾啾嘴边。

沈啾啾扭捏了一下,低头吨吨吨。

喝得急了,几滴水珠溅在胸前的绒毛上,洇出几点深色。

喝完水,沈啾啾贴着坐在裴度手边,仰头啾了一声。

这一声其实没什么含义,就是沈啾啾突然想叫一下下。

裴度弯了弯唇角,回应小鸟的啾啾:“溪年,试着大胆一点,努力自私一点。”

“现在是我有求于你,而我想要治病,便会应允你提出的任何要求。”

“这并不是一个海晏河清的世道,权力,地位、利益都在吃人。”

“所以人可以善良,但不能无锋。”

“你当然可以为了肩负责任,为了保护心中重视亲朋而努力,但在你枝繁叶茂,能为旁人遮荫前,你该做的不是报恩,不是牺牲,而是汲取一切可以成长的养分,去壮大己身,磨砺锋芒。”

裴度垂眸注视沈啾啾,视线仿佛透过毛茸茸的小鸟身躯,看到了小鸟眼眸深处懵懂而清澈的灵魂。

“溪年,问问自己的本心。”

“你最想要从我这里得到的,是什么?”

“你真正想要走的路,又是什么?”

我们啾啾其实只是十九岁清澈男大罢了[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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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破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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