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闷热的房间里,紧密拼凑到屋顶的置物架霸占着两侧的空间,生涩呛人的汽油味铺天盖地的压在人身上,呼吸之间都浓厚黏腻。
一个销瘦的身影蹲在地上摆弄零件,白色的劳保手套沾满了各种污渍,汗水滴在上面很快就融为一体。
屋子里安静到金属的摩擦声清晰可见,屋外却是喧嚣吵闹到震破耳膜,扭曲尖锐的怪叫不时响起。
“刘总,我知道,但是这,这这谁敢去啊,这群少爷们飙起车来没轻没重,一个不小心可是丧命的事。”一个卑微怯懦的声音由远及近来到房间外。
电话那头的声音狂躁无比,声音穿过了听筒传出来,听电话的男人被吓得缩身:“艹他妈的,别跟我说这些,拿不出人来,你就上,不然就都给我回家喝西北风!”
“是是是,刘总,我找人,我一定能找到人过去。”接电话的男人唯唯诺诺挂了电话,“艹”了出声,他已经走近,看清了不远处地上蹲着的人,一脚踹在旁边的铁门上。
轰隆的铁皮声,让地上的人条件反射的一激灵,当即抬头睁圆了一双大眼,看清来人后,又立刻眯缝起来,喉结上下浮动。
男人甩了一下紧裹在身上的廉价西装,皱着眉头,努力摆出诱哄的声音:“小陈啊,别修那破马达了,大老板点名找你,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干一票拿一大笔。”
陈琛大半张脸藏在帽檐下,干涸裂皮的嘴唇挪动,哑着嗓子回答:“王经理,您别逗我,我能干什么啊。”
王汇那宽大的脸盘上浮现出不耐烦的神情,几步走过来,把陈琛拽起来往外拉:“让你去你就去,废话什么,这可是轻松赚大钱的活!”
他说的越好,陈琛越害怕,两手拽着他的胳膊,脚使劲抵着地,不想跟他走。
“王经理,我不行的,您找其他人吧。”
王汇根本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不容拒绝的拉他往外走,还不停絮叨着:“我跟你说,一会儿机灵点,那可都是金贵的少爷们,喷口吐沫都能砸死你我,少爷问玩过车没,你就说玩过,还要玩的很好,其余的少说话,让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陈琛越听越不对,又拉不住他,路过一个会议室,抬手就抱住了突出的门把手,全身都拒绝再往前:“我不行的,我真的不行的。”
王汇拽他不动,一转身就给了他一脚,正是踹在大腿上,陈琛痛的表情扭曲,反射性就想捂腿,又不敢松手。
王汇抬手薅住他的衣领,拽到面前威胁他,嘴里的烟臭熏的陈琛睁不开眼:“你敢不去,就是违背公司命令,依照当初签的合同,开除并且赔偿十倍违约金,三天之内一百万打不到公司账户,就自己掂量一下你这小胳膊小腿值几个钱!”
陈琛抱着门把手嗫喏,慌乱之中努力回想当初签了什么合同,却也只记得白纸快速从自己面前抽走的瞬间。
看他不说话了,王汇抬手不容反抗的扣开他的手指:“放心,咱们的赛道都是有安全保障的,那少爷的车大几百万呢,保险的很,又不要求你跑第一,就去参与一下,跑完赛程,回来安生拿钱,明天给你放一天假。”
陈琛不确定的瞄他一眼,又低头收回来,抿着唇被他拉着走,他确实缺钱,而且还怕欠更多的钱。
况且他虽然在这里待的时间不久,但也确实知道来玩的都是富家公子哥,想来应该是没有危险的,他只要跟在最后跑完全程就好。
一直到他和那辆荧光绿的跑车,被撞出护栏,跌落山崖之前,陈琛都是这么想的。
疼痛很剧烈,但好像很短暂,陈琛觉得自己一下子就意识模糊起来,脑海里只剩上车前,那个公子哥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扔过来钥匙的身影。
当时陈琛没来得及想,现在才反应过来,那是他弟弟啊,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锦衣玉食堆出来的少爷,当然对他这个小县城摸爬滚打的辍学生不会在意。
但陈琛记得他的,在那个烂爹找上门来的时候,看过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又在母亲的坟前,亲手撕碎了那张照片。
身体很轻,意识越发飘忽,大概是到时候了吧,无名无分做了替死鬼,陈琛却没什么怨恨的情绪。
他已经活够了,孤身一人在社会最底层苟延残喘的日子,他活够了。
非要说的话,如果有下辈子,就让这些人欠他的都还给他吧。
陈琛闭上眼,想着不知道牛头马面什么时候来收他,他现在开始感受到疼痛了,感觉身体好像一个被摔的四分五裂的瓷器,每一截骨头都叫嚣着尖锐的刺痛。
牛头马面没来,他这副苟延残喘的身体旁边却来人了,听不清是几个人,什么人。
陈琛想不会还大发善心给他叫救援,叫救护车了吧,别了,就这幅模样救起来,落个高位截瘫,余生更痛苦。
更何况他孤家寡人一个,没别的惦记,就是想再去看沈明彻一眼,自从陈琛外出打工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沈明彻了。
来的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以为他已经死了,对他这般蝼蚁的生命,似乎也不怎么在乎,唏嘘几声,就在旁边聊起来说,前几天这少爷手里也落了条人命。
陈琛就这样被迫听着,听着听着他惊怒交加,他们居然说的是沈明彻!
陈琛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灾星上身,刚才就不该想起他。
但现在已经支离破碎的陈琛,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听着,带着怒意和悲愤,无力的听着。
陈琛都能想象到那是什么场景,那应该就是前几天,就是在空荡老旧的戏园里,如果是夜晚,就会只有最后面的一间房发出了光亮,沈明彻就坐在窗前,翻看着一本书,是陈琛从来看不懂的竖排版。
真好看啊,沈明彻总是他记忆里的模样,乌黑的头发,周正的棱角,眉眼都英俊的不像话,只是一抹唇,天然的泛着红,给他多了些活色生香。
第二天,沈明彻会起床练功,打扫院子,逗弄野猫,做饭看书。
第三天,沈明彻重复之前的生活
第四天,沈明彻还会重复……
“砰!”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人打招呼,一台挖掘机摆在院门口,挖斗一抬,直接砸向门匾,接着大门被砸开,几个彪形大汉从后面窜出来,就对院里的物什发狠的打砸。
沈明彻脸色一冷,就上前阻拦。
而站在在戏园大门口,是一位熟人,还是陈琛那个亲弟弟,明明就是个白嫩的年轻人,怎么能像个恶鬼一般缠着他不放。
年轻人站在后面,叼着烟,对旁边一个中年男人满是嫌弃:“这么点小事你都做不好,怎么让我姐重用你。”
男人卑躬屈膝,满脸谄媚:“是是,少爷,主要是这个姓沈的太犟了,好赖话不听啊。”
年轻人不耐烦的挥手打断他:“行了,今天我就盯在这里,多叫两辆挖机来,一次性拆干净。”
是来强拆的。
这时候,在院里的沈明彻左臂不自然的垂着,嘴角已然带了淤青。
只是听着别人的讲述,陈琛就痛的心都要掉出来了。
一个男人拿着铁棍从沈明彻的背后,蓄力猛的打了上去,沈明彻被打中了,一下子跪倒在地,额头不断的流血。
“沈明彻沈明彻!”陈琛无声的呐喊,早已发生的事情,又怎能挽回沈明彻的颓倒,他趴倒在了地面上,眼睛睁了一下,又被血液糊住,血液流淌到黑红的地砖上,触目惊心。
“不要!!”陈琛痛彻心扉,但他只能听着旁人笑话般随意说起他在意的人的生死,他什么也做不了,就像他生前一样无能。
小院被这些人无情的推倒,沈明彻孤零零的趴在地上。
陈琛好痛啊,他想哭泣,却觉得眼眶发涩,想要伸手疯狂的抓挠捶打,却操纵不了自己的任何一点躯体。
终于,哭出来了,只是不只是眼睛,还有嘴巴耳朵,七窍流血,旁边的人被他这惨烈的模样吓了一跳,纷纷逃开。
陈琛感觉自己痛的身体要从里面裂开了,仰头怒吼:“我恨,我好恨啊!”
“我陈琛发誓,跟你们没完,决不罢休,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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