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夜间暴雨不歇,漆黑无灯,我一时不慎滑倒了。”
蓝叶坐于桌后,面前摆放了一张纸,将目光梭巡在眼前的人身上。粗略查过一次,不再需许巧星与郝乐宁做些什么,蓝叶便叫她们回去休息,毕竟今夜因月薇坠井一事而多少受惊。请来师保后,她令可疑之人在师保面前,再述一遍。
同颐一言不发,可连瑾朝他看的目光,透露出些不安。屋内所有人都知,师保待在这儿是检验话中真伪的。
在上山一众师保中,他虽不是最德高望重的,可算半个话事人。有一两个老师保,生怕在乱灵症之下担责,遇见蓝叶找,躲都躲不及,惯会敷衍塞责,怎可能再出手协助?同颐对处理这些事算得上积极,蓝叶见他态度似乎不错,便常常来请他。
蓝叶本需符纸,师保是否亲自前来无关紧要。同颐则称符纸用完,仓促间画不出新的,便随城卫而来。
另一边又坐了一位师保,厉哲。临时被喊出来,面有不耐,碍于蓝叶盯着,装模做样坐在一旁。
连瑾说完一串话,见同颐朝蓝叶点了点头,终于呼出一口气:“还我清白了,多谢。”
蓝叶问过与她同寝几人,她心中信了大半,瞥了一眼厉哲,见他也没什么反应,很快就笑道:“耽误你夜间的事了,有劳你再跑一回。”
“哪有?”
连瑾不愿久留,朝蓝叶拱了拱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屋内只剩下蓝叶与两位师保。
同颐环顾一周,问:“不是还说有一人吗?”
“是,回去了。我们现下过去一趟,不必派人去请。”蓝叶收起应付场面的笑容,眼神也变冷了。她心里不愿仪霞是那内鬼,可不可单凭印象妄断,一切皆要查过才能知分明。
蓝叶带着二位师保,来到了仪霞门外。
“让她再起来一下。”
仪霞听到消息,出来,脸上没有被惊扰的困顿,反过头来安抚道:“办案要紧。”
而蓝叶心里亦是这般想,天大地大办案最大,口里说着客套话,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凌厉,将仪霞上下扫了遍。
仪霞寝衣外披着件单色长袍,没来得及束发,有些凌乱,眼角皱纹里透着股和气。她将一切看在眼里,心想,蓝叶意气焕发,不懂藏锋,情绪遮掩不严实,想什么脸上就什么样。不过,蓝叶本人该对此不屑一顾,这就是独属年轻人的生机朝气。
仪霞感慨良久,对同颐平静地重复道:“我吃过饭后,困乏无力,便要去入睡。除了蓝叶大人喊我,没再踏出这道门槛。更没有杀害月薇。”
同颐沉默地听完,扭头看向蓝叶,再次颔首:“实话。”
蓝叶神情莫测,对仪霞告辞。
出门后,蓝叶在庭院里顿住脚步,拧起眉毛,正寻思那内鬼究竟是何人?
同颐犹豫了一会儿,朝她走了半步,道:“如今乱灵症在前,不宜闹得沸沸扬扬,再乱人心。若相互猜忌起来,终日多思多虑,哪能安心共同抵御这乱灵症?”
蓝叶冷笑:“若把内鬼抓到了,自然不必再相互猜忌。”
“你连那人的面也没见着?为何总觉是自己人所为?我却觉得,是外头的人刻意使我们没一刻安宁,寝食难安,乱灵症就易趁虚而入。”
“你的意思是说,一外人潜入屋巷之中,几日中,我们谁也没发觉吗?”蓝叶眉毛皱紧,看向他,“师保,若人心会乱,那也不是因我查案而乱。在有人推月薇入井时,猜忌就免不了了。”
同颐听完,苦笑:“恕我直言,我不敢擅自把学宫诸人视为杀害性命的歹人。我不过一师保,得罪人的事,不像您一样,有魄力去定夺。唯有大祭酒亲临此地,才有资格去管教他们。”
“你不想我去查学宫的人?”蓝叶听出话中之意。
“我想或不想,不值一提。”同颐道,“依我一得之见,说几句罢了。这些日子救死扶伤,学宫不遗余力,您心知肚明。若大张旗鼓,宣称衙门认定歹人藏在学宫之中,他们又会如何去想?耗费**术,一些人心有不满,我已在费心费神周旋调和,再来此遭,我忧心会暗中怠工。当务之急,是救人命,而不是自乱阵脚。”
蓝叶迟迟没有说话,立在庭院中,影子拉得极长,半晌才道:“知道了。”
同颐行礼告辞,步伐不疾不徐,回了师保所住的院落。
点了一盏孤灯,他见厉哲坐在屋里,笑问:“你有何事?”
“师兄你还问?我被你们拉了过去充场面,干坐无事,我才不白费功夫去实施什么鉴话真伪术。有师兄你就够了。”
“算你听师兄的。再多一人不过浪费,省些灵力,不如用在要紧正事上。”
厉哲抱怨:“她喊我们去,真是需我们施法,又或是查给我们看?先查一遍自己人,便好借机朝学宫下手,损我们颜面?她一个小小主簿,无凭无据,也配查我们的人?日后传出去,我们学宫岂不是低了衙门一头?好大的胆。”
“你这话别叫旁人听见。公事公办,一齐抵御乱灵症时,不该显出多余心思。”同颐敛起淡笑,“还有,她不是小小主簿。她娘可是大城尉,背后是有人撑腰的。”
“一齐抵御?不全是我们在卖力?单一个**术,拿出去,比得上寻常城卫的三年俸禄。为济世救人,强压乱灵症,学宫劳苦功高。将来王城论功行赏,学宫可得排衙门前头,才能对得起众多师保奋力以赴。”厉哲越说越激动,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同颐扶额叹息:“你再吼大点声,天都要被你吼得亮起来。吵什么?她大抵是不会再查学宫的。”
“那就好。”厉哲愣了一下,又道,“虽我们磊落,可受不得这气。”
“消停点。你早些回去,少来烦我。”同颐挥了挥手,面露无奈之色,将厉哲赶了出去。
他关上门,在门边立了许久,从袍袖中摸出两张卷皱的符纸,边角微焦,上面的咒术已模糊不清。
同颐眼中一片晦暗,将那两张符纸凭空烧了,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然后抬脚踏了过去。
不远处。
许巧星坐在床沿上,对面的月薇裹着被子,云霞一手端着碗药,另一只手轻轻地拍打月薇的背部。
屋外吵闹渐止。蓝叶为了这几人安危,只好多留了两位城卫下来,告知众人不必再去伤患营,给师保打下手救人了。在乱灵症一事结束前,不要随意进出院落,更别孤身落单。
瑜桐吃了这一遭大亏,悔恨交加。若不是许巧星发现及时,月薇恐怕会无声无息地淹死在井中。房门大敞,即便与新来的两位城卫交谈,商议接下来的护卫职责,仔细分工,瑜桐也坐在能看见月薇的位置。
“你见了那人的模样吗?”许巧星望向月薇,“蓝叶在外追查此事,除了被你咬伤外,还有别的惹人注意之处吗?”
月薇比刚死里逃生时冷静许多,眼睛红肿,仔细回想,道:“我不知那人是女是男,那人在我身后,将一块布蒙住我眼鼻,力气极大。我想呼喊出声,被紧紧捂住了嘴,我就趁机咬了一口。可那人始终一声不吭。”
再往后,尽人皆知。
“必定是你知晓了什么,那些人才想夺取你的性命。”
“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云霞将那碗药递到月薇唇边,叫她喝下,道:“不急于一时,慢慢来。再不济有法术呢,等见了大祭酒的面,她会想方法的。”
郝乐宁也安抚她:“你安心在屋里养伤,其余的事,有蓝叶和瑜桐去办。”
“我不想只呆在屋里……我想加入城卫。”月薇喝完药,抬起头,眼中发出亮得瘆人的光,“我从前事事被蒙在鼓里,任人宰割,实在受够了。他们愿意让我活命,我才能有一线生机,可他们若想我死,我就浑然不知,随他们心意而暴毙。”
她端碗的手不停颤抖,声音也哆嗦,咬牙切齿道,“我阿婆就这样被他们害死的。血债血偿。”
她这般说,另外三人不好再劝。
“切勿思虑过度。日后之事,徐徐图之。”云霞道。
她从月薇手中忙不迭接过汤勺和碗,站起身,用手帕飞快擦了擦眼角,又丢下一句“我去洗一下”,便匆匆向外走去。郝乐宁记得蓝叶所言,不能有人落单,紧随其后。
过了一会儿,许巧星思索,对她缓缓说道:“你报仇雪恨,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敌在暗我们在明,千万不要鲁莽行事,这些日子该好好养伤,坏了身体根基,日后亲手报仇就无从谈起了。”
月薇垂下眼帘:“我明白的。”
许巧星向来不知如何应付宽慰人的场面,话说完了,一时词穷。
“你……”
“我……”
二人竟不约而同地开口。
许巧星忙不迭道:“你先说。”
“我没谢过你的救命之恩。”月薇神情严肃,道,“若非是你在千钧一发之际救我出井,我怕已是冤魂了。”
许巧星想说机缘巧合,可又觉得这词不好,说:“我见你安然无恙,我已十分高兴了。”
“我不知该怎么谢你……”
许巧星不想月薇说出令她有负担的话,绞尽脑汁,急忙开了个玩笑:“你就当,你送我的那支花的回礼。”可话刚出口,许巧星顿时后悔了,不该再在月薇面前提及花,正是戳人伤心处。
她想如何把话圆回来。
“好……我铭记在心了。”月薇对许巧星提花一事不以为意,扯了一下嘴角,“那么,是我收过最贵重的回礼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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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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