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稻乡小学就读的，都是村子里的适龄儿童，毕竟镇里市里的教育资源更好。而这些孩子之中，又十有**是留守儿童。平日里没什么好玩消遣的，好在几年前村里外漂的有了些成就，捐了几十万回来，才在校操场和村广场各搭了些齐备的娱乐设施。
校长是一二线派过来帮扶的，陆苁今一路看过去，稻小的教师团队大部分是有十几年教龄的老教师，只有一小撮是刚毕业的定向生，个个眼里带着光，对于初来乍到的他们也十分热情友善。
只是……
陆苁今盯着业柏的背影。
夏日气温升高，他们全都穿着三下乡的纯白短袖队服。虽然是棉质衣料，却并不让人感觉到闷热，正面除了左胸上校青志徽章外也没有什么logo，看起来干净又清爽。照理说这样一件版型普通的队服，穿在谁身上都凸显不出什么。但偏偏业柏出挑得很稳定，即便不是有心在意，也很难不关注到他。
而且因为身高原因，他侧耳倾听时，总不免得微微低下头。陆苁今跟在不远不近的后面，就能清晰看见他清瘦的脊突。
从早上开始，业柏就没跟她说过话。
不。饶是以前十足高冷，至少在视线相接时，也还会停顿那么一两秒。
但今天，他完全忽视了自己。
为什么……还能是为什么。
昨晚业柏应该没有喝醉。那么他一定是记得她说的那些话了。所以……原因呼之欲出。
唉……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本来这个秘密，她就没想要说出口。即便已经生根发芽，但烂在肚子里就是最好的结果。好过他们现在……连朋友都做不成。
也对，那么讨厌的人反过来却说喜欢自己，换做任何一个人也很难接受。
“姐姐。”
感觉到手指被一个软乎乎的触感牵扯了下，陆苁今垂落目光，看见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女孩，正用大而圆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怎么了？”陆苁今半蹲下来，用一种询问的语气温柔地说。
“唔……”小女孩个子不高，但看班级门口的指示牌，应该是六年级的学生。
她犹豫了下，“姐姐，你是新来的老师吗？”
今天是他们三下乡的最后一天，除了收尾工作，陆苁今还被安排到稻小上一堂小课。
所以严格来说并不算，陆苁今就摇摇头：“不过下午我确实要给你们上一堂课。”
“什么时候呀？”小女孩眼中立即浮现出期待的兴奋的情绪。
“最后一节自习课。”
这个阶段的小孩子，总是对一切新奇的东西感兴趣。现在是下课时间，看到教室门口站了个他们从未见过的人，不少学生都围了上来，不厌其烦地打量，仿佛生怕错过一点细节似的。
陆苁今见她红领巾歪了，认认真真帮她重新系好，便听见有人叽叽喳喳地说：“老师，你长得好漂亮。长得好像手机里的人。”
那个小女孩又纠正道：“不是老师，是姐姐！她才不要当我们老师。”
陆苁今觉得这话有点奇怪，目光在孩子们天真的脸上游过：“为什么这么说？”
但还没等女学生开口，另一个男同学就高声道：“因为你是外地的，外地的老师都会嫁过来当媳妇，给那些讨不到老婆的人！”
陆苁今一怔。
寒意从背后毫无征兆地腾起，但陆苁今并没有在表情上显现出什么，她只是有些僵硬地问：“是谁告诉你这些话的呀？”
“很多人都……”
有人急不可耐地抢过话头：“我爷爷他们都是这样的。姐姐，你长得这么好看，肯定有很多人想要。”
听到这里，陆苁今微微站直了。她没有再去想这些孩子们说的，有几分真几分假，她只感觉心头被一种很不好的感觉笼罩着。很不好。
她意识到事情很严重。
至少对于孩子们来说，是这样的。
团队里每个人都有分配到的任务，陆苁今和业柏在另一个房间温课，但这次却并没有面对面坐着。陆苁今是先进来的，业柏慢她一步，没什么迟疑地在她右手边靠门处拉开了椅子。
两人中间不远不近地隔着一个椅子。
“……”陆苁今没表现出什么反应。
她打开电脑PPT。下午上的这堂支教课由于时间太短，不需要讲什么知识点，主要是起一个宣传和普及的作用。
以前陆苁今也不太赞同，在时间如此紧张的情况下，是否要上这样一堂走马观花似的课。毕竟从她自小参加这么多次长辈聚餐的经历来看，“十年寒窗”跟“三代从商”相比，就是无法分庭抗礼。这是几乎很难撼动的事实。而且文乔也一直告诉她，她应该有自己特定的人际圈子，比如王总的千金李总的儿子，总言之不必与普通穷小子搞那么好的关系。
但经过这一个多星期，她渐渐明白，有些在她眼中看来微不足道的东西，其实能够成为改变一个人的重要转机。就比如这次给稻小上的课，陆苁今发现有很多孩子非常期待。假如能因此给他们一些向外看的机会，那也是非常值得的。
所以陆苁今才会如此认真对待。
大概过了快一个小时，陆苁今开始了心理斗争。
虽然严格来说，该注意的细节，都在前期备课的时候讨论过了……但，还是得说点什么。
也就是在这种时候，陆苁今才发现自己是真有点嘴笨，半天都找不到一个话由起头。
要不就装作什么也不记得……反正她也就记得一点……嗯，也差不多是一点……吧。但是就今天早上她给的反应来说，这个谎言几乎一眼就能被看穿，何况业柏又那么聪明。不然，就承认昨天说的都是胡话，让他不要当真。
……也就只能这样了。
陆苁今非常隐蔽地做了个深呼吸，但当她薄唇微启正想开口时，业柏却突然把电脑合上了。
陆苁今看着他，像第一次被激光笔诱导的猫，呆得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业柏并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将注意力往她这边分散一点。陆苁今很快通过他的一系列动作推测出，他是已经完成上课要用的课件了。既然已经结束工作，那就应该要回宿舍午休。
陆苁今没有午休的习惯，而且她的逐字稿还差一点。
但仿佛昨天的酒精还没完全失效，陆苁今在他即将经过自己座位时，慌不择路地拉住了他的衣角：“等等……”
业柏很配合地顿了下，深色的眸子移动了个角度，目光就恰到好处地落在那处牵引力的地方。
陆苁今松手，缓慢地说：“昨晚，我喝多了。”
业柏没说话也没抬眼。
此时他背着光，打下来的阴影遮住了手机屏幕，使得自然调控的亮度黯淡下来，映出了他那张一向没什么太大表情的脸。
陆苁今继续说：“如果我说了什么冒犯的话，向你道歉。”
说完陆苁今就开始认认真真地等待业柏的反应。说实话她没想到自己会这样说，但她确实……既不想假装不记得，也不想违心地否认。
过了半晌，业柏终于舍得看过来了：“你记得哪句。”
“……”陆苁今发愣，越说越小声，“就是……喜欢你……”那句。
他哼了声：“谢谢，我也挺喜欢我自己。”
陆苁今：“……”
熟悉的手机铃声打破僵持，陆苁今看向来电显示，是给爷爷暑期请的护工。她的反应速度已经算很快了，但还没等她按下接通键，对方便挂断取消了。
整个过程流畅得就像是打错了电话。而事实也证明，确实是护工打错了电话。
【陈护工】：不好意思陆小姐，
【陈护工】：不小心按错了。
再抬头时，业柏早已没了人影。陆苁今无奈，只能暂时不去想这件事。
下午随着上课铃响，陆苁今从容地走进教室。这些学生们虽然对城里来的她感到十足好奇，但却并不显得过分调皮，而是板板正正坐在座位上，翘着脑袋观察着陆苁今的一举一动。
“上课。”
“老~师~好！”
“同学们请坐。”
陆苁今站上讲台，目光望过去时，能看见业柏搬了张椅子坐在后黑板前面，修长的手指停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神色认真，应该是在做相关的记录。
她抿唇笑了笑，然后开始了自我介绍。
“我姓陆，上草下从，陆苁今。”说完PPT播放到了下一页，显示着一种状似宝塔的植物，白身紫花，扎根于沙漠之中，陆苁今说，“这是苁蓉，生活在环境严苛的沙漠，没有发达的根系，也没有盎然茂密的枝叶，却仍然能够迎着烈日生长。”
“苁蓉的根茎有非常高的药用价值，但在中医学里面，它有着更为浪漫的一句话。
【苁蓉远志，熟地当归】
“当我们从容地离开扎根的家乡，到更广阔的远方追寻理想，我们不免会面对各种疾风骤雨。但请不要忘记，漂泊在外的游子啊，这里总有一片你们熟悉的港湾，始终会迎接你们的归来。”
“短短八字，却包含着四种中药材，更代表的是一种中医人的不渝浪漫。
苁蓉能补性和缓，远志安神益智，熟地滋阴填髓，当归可和血调经。连起来读，又包含着依依不舍之情。”
在场的学生们听得入神，突然有位同学举起了小手，在得到应许后发言道：“老师，我发现你的名字也表达了思乡之情！我们五年级的时候学过杜甫的一首诗，叫《月夜忆舍弟》，其中有一句就是——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高估俺自己的节奏了……这一章还没在一起……不过很快了！坚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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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怦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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