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瑞珠感觉自己在发梦一般,精神有些亢奋。
这可是她头一回操作,手上却格外精准。
那把被她藏起来的小刀,拿出来放火苗上烤过,做手术刀很称手。
划开伤口,挖出倒勾箭头,用针线缝合,洒伤药包扎。
又扶他坐起,双臂抬高,肋骨复位,固定胸壁,敷上伤药,用布带环胸固定。
一套流程走下来,全身都汗透了。
“你……长得丑些……治伤手法倒还不错……”
他大汗淋漓,似从水中捞出一般,偏还支楞着,喃出这样一句话来。
夏瑞珠正用布巾细细擦干洗过的小刀,闻言抬手一巴掌就拍到了他的额头上,“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今儿要是没有姐姐我,你小子死定了,知不知道。”
这一巴掌似乎把他拍蒙圈了。
抻着脖颈望住她,那双眼儿更圆了。
“本姑娘救人不是白救的,你得拿东西来换。对了,我看你那个袖箭不错,就用这物件换吧。小子,你赚了。”
夏瑞珠也不管他如何反应,拿起那个袖箭就走。
这是明晃晃欺负他受了伤不能动弹啊。
“什么姐姐,丑丫头一个,你回来,我的袖箭,给我还回来。”
顾启明开口就骂,随即好一阵喘息,疼得那双好看的眼睛都扭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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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翠枝一溜飞跑,甩掉了刘嬷嬷,直冲进自家屋子,抓起桌上水壶就往嘴里倒,可倒了几下,一滴水都没有倒出来。
她顾不上喝水,从怀里掏出两样东西往桌上一放,急切转头对坐在油灯边埋头编灯笼的男人说道:“夏海,你现在就去请个大夫过来。”
这话让夏海抬起了头,定定望住张翠枝,“你得病了?小良的药不是还没吃完吗。”
“不是我,是府上的七姑娘,要给她姨娘请大夫,听说梅姨娘不大好了。”
张翠枝叹了口气,“你今儿是没瞧见,七姑娘瘦得哟,我猜她们娘俩在那小院里都没人给送吃食。”
夏海目光有些呆滞,愣了好一会儿再跟着叹了口气,“也是个命苦的。”
说着,他又埋头下去继续编竹灯笼。
“哎呀,你说你这个性子,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编这么多灯笼有啥用,屋子里都放不下了,等哪天我全给你扔了。”
张翠枝一把扯过他手上尚未编完的扔到一边,拍拍桌子,把两样东西推到他面前,“你快瞧瞧。”
夏海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半块菱角样碎银和那根喜鹊登梅银簪上,“哪来的?”
“对了,还有个金戒指。”
张翠枝见他正视起来,忙巴拉巴拉把傍晚的事儿说了一通,最后欢喜道:“太太把花木差事交给我们了。”
夏海的神情渐渐沉了下来,“你说你用七姑娘帮你煮的梨汤讨了太太欢心,拿到了花木差事。”
“对。”
张翠枝得意洋洋,“太太让我明儿接着送。”
“梨汤明儿接着送,花木差事就推了吧。”
“啥?”
“我说把花木差事推了。”
夏海说着起身,一瘸一拐走到墙边拿蓑衣,“我现在去请大夫。”
“你把话说清楚,为啥要推了花木差事?”
张翠枝一把揪住他,只觉全部的好心情都毁了。
“娘,爹的意思是怕我们家得了花木差事太招人眼,毕竟我的腿,爹的腿……”从内室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门帘子掀开,夏小良柱着根木杖慢腾腾走了出来。
张翠枝忙上前扶住他,“腿还没好利索呢,爬起来干啥,喊一声娘马上就进来。”
“我没事,躺一天了,起来动动正好。”夏小良在张翠枝的帮助下,挪到凳上坐了,抬头对正穿戴蓑衣的夏海道,“爹,太太给了这个花木差事我们就接着,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呢。那天要不是大姑娘带着初晴来得巧,我这条命早没有了。”
一说此话,张翠枝立马呜呜哭了,“也不知哪个杀千刀的下黑手!要让我找着人,老娘一定跟他拼命!”
夏海的脸颊神经性地跳动了一下,烛火摇动,映得那双眼皮下的眸光,似跟着墙上人影一样诡异扭动起来。
“我说推……”
“爹,拿了再推了,不是更招人眼吗!”
夏小良飞快打断他,随即苦笑道:“娘拿回的这个花木差事,少说一年得五六十两银,我以后干这个,挺好的。”
屋子里一下沉默了,不知何时,张翠枝的哭声也停了。
夏海没再说话,推开屋门走了出去,又把门细细关好了。
“娘,这次我断腿,其实更难过的是爹,他咽不下这口气。可我们家这种没地位的下人,又能怎么办呢。”
长长短短的叹息在这间不大的屋子中回荡开去,撞上那层层堆叠起来的红灯笼,噗索索,滚落了一个,再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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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海没有提灯,这一路他是熟惯了的。
出屋往左就是夏府后门,确切来说,他家五口就住在后门旁边的后罩房里。后门外是条居间路,要说,上街最便捷,可后门等闲是不打开的。
夏府还有个西侧门,每日里的仆人进出、送菜运炭啥的,都往西侧门走了。
后门清静,这些年来,夏海蹲在此处,倒是有意无意摸清了许多主子们的喜好。
这个夏府啊,比他手里做出来的灯笼也差不了多少,外头蒙的红纸,鲜亮鲜亮的,可要是伸手戳一戳,里头竹篾子绷出来的骨架间,全是一个个的窟窿眼儿。
夏海的思绪就象眼前的暴雪,乱蓬蓬飞舞,一时间又转到了他的腿上,每逢阴湿下雨,曾经的断骨处就隐隐作痛,严重时,连路都走不得,而如今,他的小良也要承受他遭受过的一切,众人的嘲笑、白眼,每一日夜难熬的疼痛。
夏海腮帮子咬得很紧,卸下两根沉重的门闩,一把拉开了夏府后门。
寒风和暴雪扑面,险险要把人吹倒。
他稳了稳身子,从门缝间挤出去,返身拉上后门,拿出把大铜锁扣着门环锁了,再拉紧蓑衣,踏进了雪中。
有些仇是会刻进骨血中,每一日每一日发酵,让人夜夜难安,只有报了,这日子才能过下去。
夏海蒙头走着,嘴里,心上,一直在撕咬着两个名字。
那是他家仇人的名字。
嘎吱踩雪,伴随着右腿的疼痛,让他每一步都走得有些艰难。
突然,前头传来一阵喧哗,夹着嚎哭,许多火把破开雪雾,似往这头移动过来。
夏海顿住脚步,警觉地往墙边阴影处靠了,伸头瞧过去。
一队兵士,身穿大红曳撒,一手持刀一手火把正由东向西而来,而他们身后,似有另外的兵士拖拽着人。
隐约中,一道惨叫,随即又戛然而止。
夏海的心跳停摆了一下,乍然转身,飞快往回跑去。
他跑得跌跌撞撞,使出了全身力气,一步跳上台阶,从怀里摸出钥匙,颤抖着手指往锁孔里插去。
越是焦急越打不开。
铜锁就象被寒冷天气冻坏了一般,等得身后似乎都能听到兵士的呼喝声了,夏海终于打开了铜锁,飞快进门,把两根沉重门闩抬了上去。
他喘着气冲回屋里。
张翠枝刚把火盆点起来,被这变故吓了一跳,“咋了?你怎么又回来了?”
“不好了,外头五城兵马司的人在搜查,还杀人了。不对不对,这看着不象兵马司的人,倒象是镇国公家的周家军啊,只有他们才穿得一身大红曳撒,戴盔甲,佩乾刀。”
“搜查什么呀?怎么还杀人了?是有江洋大盗吗?哎哟,这还怎么给七姑娘请大夫啊!”
“娘,现在还请什么大夫呀,说不好马上要搜查到我们夏府了。”
夏小良已是扶着柱杖站了起来,“爹,等下他们敲门,开不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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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瑞珠有条不紊地清理着。
拉过黑衣人撕下来的衣裳,把他皮靴连同底部细细擦干净了,然后把这些沾血衣裳都扔进了火盆里,看着火苗舔卷,她又几步过去,一把拉下了他的蒙面巾,一同扔进了火里。
“你,你这个丑女人,要干什么?”
顾启明一把捂住脸,急得又是一通大咳。
夏瑞珠没理他,去姨娘正屋里找了一身淡青袄裙,回来扔到他身上,“把这套衣裳穿了。”
衣物的重量砸到胸前伤处,顾启明疼得龇牙咧嘴,分开指缝定睛一瞧,竟是套女人衣裳,这下更是怒意升腾。
“拿女人衣裳给我穿,羞辱我吗!拿走拿走,打死我也不穿!丑女人,别以为你给我治了伤就能欺辱我,小爷我可是有脾气的,说不穿就不穿。”
“你想死吗,想死出去死去,别拉着我。你以为你们这样打杀了一通,官府就不会搜查吗!江洋大盗?还是什么明定司?”
顾启明的身体顿时僵住,看着逼近过来的女人,哦,女孩,竟在她身上看到了千户大人威严的样子。
夏瑞珠俯身,盯住那双猫儿眼,努力竖起眼睛,一边嘴角提高二十度,学着电视上□□大佬的那种阴险样子,且道:“要是前头,就是送你来的那个黑衣人,肯定拿起衣裳马上穿了,问都不会问,更不会如你这般,像个小孩子闹腾。小屁孩,学着吧。”
“你,你……”
顾启明一口气哽在胸口,直涨得眼睛都红了,不由得松了捂脸的手,颤颤指向她,抖得似要抽过去。
夏瑞珠此时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如她所料,非常年少,五官明净,皮肤白皙,嫩得象株小白杨似的,估算年纪,最多十五六。
这般肆无忌惮打量,使得少年脖子都红了,从齿缝中好不容易挤出话来,“哪个姑娘家会这般看男人,你还要不要脸。”
夏瑞珠朝他嘿嘿一笑,目光移到丝被上,似乎看穿了里头,朝他一挑眉一挤眼,“现在的标准还够不上姐姐的要求,努力多吃肉。”
顾启明反应了好一会儿,面色通红,几乎要象条鲤鱼般从床上蹦起来,嘴巴蠕动几下,硬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不逗你了,赶紧穿上,我找红豆来帮你梳个双丫髻,再涂个口脂。”
夏瑞珠端肃了神情,轻轻拍了拍他肩,转身就离开了床边,打开柜子,翻出另一套淡紫色袄裙,背过身,快速把外衣换了。
换下来的衣裳一道丢进了火中。
听着西索换衣声,床上安静了下来,过得一会,也响起了索索换衣声。
夏瑞珠侧着脑袋不去看他,走过去把黑裤拎进了火盆中。
火焰跳跃,身后若有似无传出一道咬牙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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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打死我也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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