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从主屋出来,跟夏瑞珠惊叹道:“姑娘,你知道阿长吃下那么一大碗面片汤才用了多少时辰吗?”
夏瑞珠接过食盒,含笑望向她。
红豆举起双掌,“十个数,不对不对,十个眨眼,姑娘你是没见到,简直象倒的一样,呼噜呼噜几口就下去了,也不怕烫。我看她吃完还想来一碗呢,姑娘我们养得起阿长吗!”
夏瑞珠没接她话,揭开食盒拿出一大一小空碗,高兴道:“姨娘也吃了啊。”
“姨娘吃了,还说好吃呢。”
夏瑞珠把空碗摆到一边,盛了一碗白菜面片汤递给她,“阿长饿了几天,腹中空虚是会想多吃的,不过不能多吃,得慢慢养。”
红豆嗯了一声,眼睛已经粘在面片汤上,等她一筷子入口,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夏瑞珠用布裹着把手,提起小灶上的砂锅,把小米红枣粥盛出来。
瞧这样子,这些粥可以留待明早再吃了。
她舀了水清洗砂锅。
“姑娘,等下我来洗吧。”红豆嚼着面片,含含糊糊道。
“没事,一会儿就好,还有三包药要煎呢。”夏瑞珠说完,朝灶膛后瞄了一眼,就见顾启明伸在外头套着黑色皮靴的脚悄么地不让人察觉地往里缩了进去。
药煎上,夏瑞珠才端起自己那碗面片汤吃了起来。
要想在夏府立足,就不能被限制在八宝院里,所幸取得了去小厨的机会,明日早些起来,煮八宝粥再做些早点。
夏瑞珠心头琢磨着,突然想到了六姑娘夏宝珠。
她那般害怕她,应该不只是弄坏了她绣图佛贡的缘故,还会有什么事呢。
她咽下嘴里的食物,开口询问,“红豆,我从庄子上回来,跟哪位姑娘关系要好些?那位六姑娘来过我们小院吗?”
红豆停下喝面汤的动作,立马气愤起来,“姑娘你以前还说六姑娘是好人呢,说这府里只有六姑娘对你好,过来看望你。哼!谁能想到,六姑娘真是太坏了!她怎么敢,怎么敢弄坏绣图,还害得姑娘被夫人打了二十戒尺!而她一戒尺没挨,六十戒尺全让丁香替她受了,我看丁香腿上皮都被打烂了。姑娘你腿上的伤还疼吗?”
夏瑞珠伸手轻轻摸了下小腿肚,摇了摇头道:“葛大夫上的药不错,好多了。”
“等下我再替姑娘上些药。”
夏瑞珠笑着点头,再问道:“除了六姑娘来过我们小院,其他姑娘来吗?”
“二姑娘也来过,不过就一回,不对不对,来了两回,送了些点心给我们吃。”红豆顿了一下,有些难过道,“大姑娘是嫡女,虽说先头夫人没了,可她住在老夫人院子里,平时都不怎么瞧姑娘一眼的,而三姑娘、四姑娘,那才是府里的千金小姐,怎么可能来我们这个破院子呢。”
夏瑞珠若有所思,“就六姑娘来的多,她来做什么呢?”
“跟姑娘说话呀,问姑娘在庄子上做些什么,又跟姑娘说京都里有些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平时其他府里的姑娘们怎么打扮的,说的可多的。不过姑娘你以前就跟六姑娘坐里间说话,也不让我过去……”
夏瑞珠暗暗叹气,这原身姑娘该有多蠢,说好听点,是多么天真纯洁,一个庄子上出来的姑娘,进了京都高官府里,一下子见识了超过她想象的繁华,这心里保不准多了些小嫉妒小羡慕之类的负面情绪。
“我以前没做什么,什么不好的事吧……”
红豆竟然一下子领会了她的意思,表情严肃道:“今年夏日里的时候,姑娘你不知怎的,把六姑娘推进了池塘里,还被夫人罚跪了两天祠堂。”
“把六姑娘推进池塘!”
夏瑞珠轻呼了一声。
“姑娘你那时只让我远远跟在后头,所以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六姑娘推进池塘。后头夫人问,姑娘你就是不说,不过府里下人悄悄议论,说因为是表少爷来了,你跟六姑娘为表少爷争风吃醋呢!”
“表少爷,争风吃醋!我!”夏瑞珠指着自己鼻尖,一下笑了起来,“还这么小,就争风吃醋!”
原身姑娘这么小年纪,估计都没发育,懂得争风吃醋了……
越想越觉得可笑,她不由哈哈笑了起来。
红豆却没笑,“姑娘,你真是什么都忘了!唉,不过姑娘也不小了,等过了年十四岁,也该订亲了!”
夏瑞珠的笑声顿时被掐断,她揉了揉鼻子,觉得有些无趣,“那后来六姑娘就没再来过小院?”
“那没有,六姑娘后头又来小院了,也不知怎的,跟姑娘躲屋里说了半天话,你们就又和好了。哼,现在想想,六姑娘真是太坏了,她原谅姑娘全是装出来的,暗地里竟然把姑娘的绣图给弄坏了,害得姑娘被罚。对了,姑娘回府后,府里发的月例银子,也都到了六姑娘手上,说是帮着姑娘买胭脂,哼,我都没看到什么胭脂。”
夏瑞珠抚额,简直有些不忍听下去了。
此时灶膛后静悄悄的,仿佛都没有人在。
“我前阵子,没再出什么事吧?”
夏瑞珠摸着喉咙,试探着问道,却见红豆表情一下变了,那双清澈的眼眸里一下添上一道恐惧,随后她慢慢低下头,捧着碗开始沉默起来。
夏瑞珠已有预感,无缘无故她不可能穿越过来。
等了一会,就见红豆重新抬起脑袋,似是想定了,认真望住夏瑞珠,“就前几天,姑娘你上吊了!”
“啊!”
夏瑞珠往后一退,小凳儿发出吱得一道摩擦声,只觉全身汗毛都坚了起来,“那我死了吗?”
“没没,我那时正从小厨回来,看到姑娘挂在梁上,吓得我都快昏过去了,后来赶紧把姑娘解下来,摸着姑娘还有气儿。”红豆脸色变白,抚着胸口仍有些惊魂未定,“我害怕极了,也没敢告诉夫人,姑娘你在床上躺了两天,后来就醒了。”
原来如此,夏瑞珠一下明白了。
原身上吊,要么被六姑娘教唆欺骗了,要么,就是被上吊了。
那个眉间点金钿、眼尾扫红脂,朱红比甲配松绿洒金马面裙,打扮得精致艳丽象一朵红牡丹的小姑娘,竟敢杀人了。
夏宝珠,你是杀人凶手吗。
夏瑞珠沉默下来,此时才听到灶膛后干草堆上发出西索声音,似乎有人翻了个身。
“姑娘,你是鬼吗?”
红豆看着她,小心翼翼问道。
灶膛焰光映在墙上,蜿蜒跳跃折画出各种奇诡图案,这间小厨内,似乎一下陷入安静,连人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夏瑞珠回望向红豆,认认真真应道:“我不是,我是人……”
只是来自很遥远的地方,也许永远都回不去了。
这一瞬间,有酸涩充斥鼻腔,有无尽惆怅徘徊心田,最终都化为了咽进喉中的一声叹息。
“姑娘,我就知道你没事,只是忘记了以前的事,不过没关系,红豆都记的,会一点一点告诉姑娘的。”
红豆笑了起来,笑声清甜爽朗,就象六月间,滑过山林原野的风。
姑娘,就算你是鬼,我也不怕。
会救人,会做这么好吃食物的鬼,那也是好鬼。
红豆捧着碗,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夏瑞珠也跟着捧起碗,慢慢吃了起来,等咽下最后一口面汤,她拿着筷子的手突得一拍大腿,“红豆你说,六姑娘从我这里一共骗去了多少银子?”
“姑娘是去年过完年节回来的,到现在快两年,每月二两银子,怎么也得有二十两银了吧。虽说其间一部分被刘嬷嬷污下了……”
“两年,那得二十四两银啊,我的银子,可以吃多少碗白崧面片汤了,哎呀,真是痛心死我了……”
夏瑞珠大叫一声,捂着胸口简直没法呼吸,往旁一倒,就靠到了红豆身上,开始一长一短呼痛起来。
红豆忙放下碗,又是拍胸又是抚背,好一顿手忙脚乱。
“哼,钻到钱眼了,区区二十两银,至于痛心成这般吗。”
顾启明伸长耳朵听完了全程,很是嫌弃不齿地骂了一句,又见他眼眸亮亮地,即新奇又期待地挪过去,凑到林莫脑袋边,轻声问,“哥,这世上真有鬼吗?”
林莫合着眼睛,恍如睡着了,只是等顾启明鼻间热气快要喷到他脸上时,才伸出一手,准确把他脸推了出去。
“如果不是鬼,那是精怪?”
顾启明被无情推开后也不恼,嘴角微微翘起,“丑丫头,我可得好好看住你,要是精怪,休怪我辣手无情!呵呵呵!”
林莫仍是合着眼,鼻峰下浓黑睫毛投下两轮密密深影,恍如黑夜中的密林,幽暗无声。
火焰跳跃,越发显得卧在干草堆上的他有种疏离淡漠的美感。
他呼吸轻巧,几不可闻。
--
晚饭后,因着还要煎三包药,夏瑞珠索性带着红豆提上铁锅烧的热水,在西屋拉开原身的浴桶,在屏风后解了衣裳洗个热水澡。
穿越的惶然、面对暴徒的恐惧、身处环境的困厄,似乎随着热水一点点漫过头顶,融化消散了大半,她憋了好长一会儿,才冲出水面,抹去脸上的水珠。
“红豆,本姑娘泡澡有么有什么花瓣之类的,比如玫瑰花、洋甘菊,可以洒在水里香香的!我今天进老夫人屋子,那个气派哟,整个屋子都是香的,不光是檀香味,比那更好闻,也许是什么沉香之类的。”
她苦中作乐,玩笑道。
“姑娘,我们饭都吃不上,还闻什么香呀。花瓣倒有,是秋日里我摘的菊花,晒干了,姑娘要洒一点吗,你先前不是嫌这味道有点臭吗。”
红豆端来一个小木盒,露出里头晒干的小雏菊。
夏瑞珠接了一朵在掌心,凑到鼻前,即闻到了菊花特有的清香味,“这个不好泡澡,倒是可以泡水喝,加点枸杞,清肝明目。”
“这个还可以泡水喝?”
红豆惊喜,立马合上小木盒,当成宝贝般放了起来。
夏瑞珠正要笑她小家子气,忽得,有一道哭声隐隐传了进来。她拨动水花的手掌顿住,分辨方向,听着正是夏府里。
旁侧架子床上的阿长本已睡着,猛得撑坐起来,“谁,谁在哭?”
正屋里,梅姨娘跟着呜呜哭了起来。
“红豆,你去看看姨娘。”
看着红豆快步出去,又掩好门,夏瑞珠刚轻松了几分的心情似乎又被添上了一道阴影。
她无意识拨动手掌,水流旋转,现出一道漩涡,她的目光落在漩涡上,轻轻喃了一句,“该添衣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