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成双手使劲,看着布条一点一点勒紧。
这个女人,哦,应该说女孩,如同一只小鸡崽在他手里扑腾,没多少力气的小爪子,稚嫩的小翅膀,轻轻一捏,她的生死就由他来决定。
这一刻的掌控感,让张成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脑门上,鼻翼张开,扑哧扑哧喘气,直到竹梯砸下,他才警觉抬头,一拳头正好打在他鼻梁上。
顿时,一股子酸涩从鼻腔连通到了眼窝。
鼻涕眼泪一起喷了出来。
夏瑞珠一拳得手,另一拳已挥了上去,直击他太阳穴。
张成连忙格档。
夏瑞珠换只手,再击另一侧太阳穴。
她知道,此时根本没时间去管红豆,只有击晕眼前这个凶徒,她和红豆才能活。
她的双拳连击,打不到太阳穴,就打眼睛,鼻子。
可惜,她的力气实在太小了,这个凶徒一个翻身,就压了她上面,双手掐住她的脖颈。
冰冷的手,如铁钳般掐紧她的喉咙,让她呼吸困难。
夏瑞珠同样去掐他脖颈,没够到,又伸脚踢他要害,却被压住。
她看着眼前这张鼻涕眼泪横流的脸,还有大块青黑胎记,心底里充满了迷茫和恐惧,她的生命到此结束了吗。在竹杆上跳下来的那一瞬间,不是没有犹豫,也许往墙外翻过去,可能还能活。可为了这个才相处了一两个时辰的小丫头,她还是跳下来了。
红豆没有动静,也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
黄泉路上,她们又要相伴着一起走了吗。
夏瑞珠不甘心,她的指甲划在他手背上,拉出一道道血痕,却没能减轻她的窒息感。
力量小,却可以集中于一点。
想到这,夏瑞珠运起剩下的那点力量,使劲去掰他的两根小指,抓住指尖后往外拉。
眼前一阵阵发黑,可那两根小指尖却被她一点一点向着手腕处拗过去。
“咝。”
张成吃痛,连忙松手甩开。
夏瑞珠乘机大口吸气。
冷冰空气冲进鼻腔、肺部,使得她忍不住呛咳起来。
一个耳光重重甩了下来。
又一个耳光在另一侧甩下来。
两只耳朵嗡嗡响,口腔中弥漫起腥甜之味。
似乎觉得打她耳光不好,一只手竟然抓住了她的头发,起身拎着她往后拖。
夏瑞珠的身体滑在雪上,两只小脚根本扣不住什么,双手往下抓,只抓到了满手的白雪。
头顶上,那块青黑色扭曲得如同厉鬼,脚下,红豆的身体一动不动。
忽然,她的手掰到了一个木桩。
正是院子里顶着雪,如同两个墓碑般的木桩。
夏瑞珠急忙腹部一卷,整个抱了上去,忍住头皮被扯紧的巨痛,一个回旋,双脚就朝他脸上踢去。
啪得一声,正中张成脸颊。
他一个趔趄,手上却没松,使劲往旁一拽,疼得她不由惨叫一声。
张成一手捂上脸颊,连续三次,三个人打了他这边脸颊,而这个小贱人,竟然是用那双小脚打的。
羞辱感铺天盖地而来。
他的眼睛血红,象一头嗜血发疯的野兽朝她打去。
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她身上,夏瑞珠却望向了墙头。
她曾把竹梯靠住的那个墙头。
此时,那个黑衣人蹲在墙头上,看着这边。
他的左手按在曲起的左腿上,右手握着刀柄,随意搭在跪伏的右腿上,这个姿势悠闲而又能瞬间暴起。
他似乎起了一点点小兴趣。
她的生死只能引起那么一点点小兴趣。
也许,他在计算着,还有几分钟,或者几秒钟。
夏瑞珠的目光中崩出光亮,她看到了,这个黑衣人胸前被划开了一道大伤口,有鲜血顺着他的裤管滴落下来,如红线般在墙头蜿蜒流淌。
“帮我,我能治你的伤。”
她张嘴,朝他喊。
喉管受损,出口的声音沙哑似蚊蝇。
那双望着她的眸子,还是那样的冷漠,幽暗。
她拼命想喊出声音,肿胀的喉咙却似堵死一般。身体被踢得翻滚起来,小腹、胸前、后背、脑袋上,无一处不疼,如同被扔进了碎石搅拌机,又如同在油锅中炸过一遍又一遍。
夏瑞珠眼底的光渐渐熄灭,她望着墙头,望着那个黑衣人,心底的失望漫成了绝望。
她快要死了。
原以为希望满满的新生,竟要这样痛苦地嘎然而止。
她恨,恨这般作恶的暴徒。
咬死他。
咬死这个暴徒,拉着他一起死。
突得,一道幽光划了过来,落到了她的面前。
那是一把小刀。
半插在雪地上。
细、薄、狭长,如同一把裁纸刀的小刀。
幽暗的刀边有一缕圆弧暗光。
那是刀刃。
锋利、冷硬。
夏瑞珠猛然起身,抓住这把刀,象持手术刀般,手腕微微一转,闪电般划过张成的喉咙。
无声无息的一刀。
张成的脖颈上多出一条血线。
细长、规整,象精心画上去的一样。
只一会会儿,就有大颗大颗的血珠冒了出来。
张成的眼睛睁大了,好似带着些疑惑地伸手捂住脖颈。
血液大股大股喷涌出来。
夏瑞珠往后退了一大步,瞪着眼睛一下坐倒。
鲜血浸满了张成的手,又顺着衣裳流淌下来。他再也站不住,喉咙里咯咯作响,双腿一软,跪在了夏瑞珠面前。
他伸出那只浸满鲜血的手,摸鬓角处,摸到了那枝腊梅。一丝笑意浮现出来,眸子中的血红慢慢褪去,最终变成了灰暗。
夏瑞珠握着那把刀,目光发直,全身都在打颤。
忽得,她跳了起来,扑到红豆身前试她鼻息,随后扯开脖颈上的那根布条,开始做心肺复苏。
一下,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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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羽,你这辈子都没见过这般精美的织品吧,一寸缂丝一寸金哪。”
夏张氏一手持灯照亮,一手轻轻虚抚,带着满满虔诚欣赏着面前的佛祖成道图,“你瞧瞧这画功,佛祖的慈颜,无尚的祥光,还有底下三个引诱魔女,被佛祖法力照耀后渐渐显露出来的骷髅骨节,瞧这边魔王的震怒惊怖,栩栩如生啊,我仿佛都能闻到百鸟衔来的鲜花香气了。”
其羽跟着惊叹,“我的娘亲,不管瞧几回都让人震惊!实在太精美了!金丝银线,这么鲜亮,还有这些色彩,好像在变化……”
“变化的那是孔雀羽,烛光照上去如同彩云一般。”
夏张氏说着,把灯烛摆回一旁灯架,双手合十,跪到软垫上,朝着佛祖屏风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其羽忙跟上。
“六年啦,我们夏家又抽到了进贡佛礼的机会,请佛祖保佑,一定拔得头筹,圣上赐下黄金佛手果,老爷官升三级。”
夏张氏喃喃着,又重重磕了三个头。
“佛祖保佑夏家,老爷官升三级,太太受封诰命夫人。”
其羽的佛前祈求逗得夏张氏笑了起来。
“我也不求受封诰命夫人,只求老爷安安稳稳的,能升个官。”夏张氏一搭手,其羽忙扶了她起来,“这幅屏风值二万五千两银子,不光我们夏家,连我娘家,张家,也是被掏了个大窟窿。想想六年前,夏家花了八千两银子得了尊半人高白玉观音,一点瑕疵都没有,还以为能得头筹了,哪曾想李太师府竟拿出了等人高的白玉观音渡海,生生压了我们一头,老太爷活活气死,老爷丁忧三年,好不容易补了个右佥都御史,才正五品,这回也该轮到老爷升一升了。”
“这副缂丝佛祖成道图求的是山河大师的佳作,我看行,圣上和太后肯定都喜欢。”
“你一个小丫头能懂圣上和太后的心思!”夏张氏一指头戳到其羽脑门上,笑了起来。
“我懂太太的诚心和苦心哪。求图稿,请织工,桩桩件件亲自安排,最终得了,库房也不敢摆,天天要确认好了才敢睡。”
“不就为了这个家吗,想着老爷能升官,孩子们有个好前程,我苦点累点没什么。”夏张氏叹息着走回床边,宽了衣裳上床,“你把小桌移过来,我再抄会经。”
“太太,都这么晚了,早点休息吧,明儿还要搭佛棚,还要安排花车,事儿多着呢。”
其羽劝着,却不敢逆了她的意,把小桌笔墨移过来,又用金箔调了金汁。
“唉,老爷最近都在新人那,也不来我屋子,睡不着索性多抄些。”
其羽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又不好去睡,只得在脚踏上倚了。
抄得不多久,夏张氏打了个呵欠,竟有些困了,“别说,今儿一碗梨汤还挺受用的,明儿你让夏海家的多备上一些,你也尝一口。”
“其羽早就馋了,谢太太赏,明儿一定盯好了,让她多做一些,给二公子三公子那儿都送些。”
小桌笔墨收下去,吹熄烛火,正房里炭火融融,一片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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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四……吹气……
夏瑞珠跪在雪地上,大脑空白,只是如教科书上教授的,双臂动作格外标准做着心肺复苏。
她已不知做了几组,做了多久。
鹅毛大雪又降了下来,洋洋洒洒,密集成片。
有雪花落到睫毛上,遮挡了她的视线。
突的,一道微弱气声响起,紧接着,红豆的咳嗽冲了出来。
睫毛上的雪花化成水珠滴落下来。
夏瑞珠一把抱起红豆,禁不住哭了。
“姑娘,我死了吗?”
“没有,你活着,还可以活八十年,长命百岁。”
“没死啊。”
“没死,没死,我们都没死。”
主仆俩紧紧拥抱着,坐在雪中,又哭又笑。
等得安静下来,夏瑞珠望向那边的尸体,却又心慌了起来。
她杀人了。
怎么办。
找警察,对,应该找警察。
“姑娘,我们赶紧把他埋起来吧,千万不能让人知道。”
后怕如瘟疫般蔓延开来,两人能听得对方的牙齿在咯咯打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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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一把指间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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