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阵整整持续了一天一夜,解锋镝已是痛到近乎麻木,几乎失了意识,一身衣衫似是从水中浸过,全被汗水打湿,双眼满布血丝,兀自盯着书房,只是已没了神采,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感意识渐复,疼痛稍减,心知术法将成,于是颤巍巍走到书房门口,待疼痛退去,便张开右手,覆在那光晕上,以自身血气引动法阵消散。
阵法既除,一时间竟似霞光照面,解锋镝微微阖眼,朦胧中见黛玉正睡在榻上,两弯秀眉轻蹙,缓缓睁开眼来,对自己绽开一抹浅笑。
解锋镝待要近前,忽感气海翻涌作痛,牵动背后所受刀伤,便转身出了书房,欲自行压下,才发现功体仅剩三成,而且运功又扰动真气,顿感胸口气血充塞,喉间泛起腥甜。解锋镝不愿黛玉看见,忙向外走,才到院中,再也支撑不住,一抹殷红自口中溢出,身体一软,便仰面倒下,心下叹道:“罢了罢了,今生缘尽,只得看这最后一眼么。”眼见那株梅树,渐渐隐在黑暗之中。
黛玉借起死回生之术重回阳世,如同作了一场大梦,醒来时,见到解锋镝守在身旁,甚为安心,方要开口,却见解锋镝急急而出,不见折返,心中疑惑不已,只得闭目休息片刻,待身魂稳定了,便出门寻找。
出门未行几步,黛玉便见庭院中的梅树下倒着一个蓝色身影,顿觉惊惶,疾步上前,原来正是解锋镝,身旁还留有几抹血迹,黛玉大惊失色,忙跪倒在他身旁,不住呼唤,却再不见解锋镝回应。
黛玉何等聪慧,醒来后见身旁摆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物件,便猜到是解锋镝救得自己还阳,还未尽诉离情,便见到如此惨烈之景,心头泛起苦涩,不禁攥了他的手,呜咽起来。
帕拭悲愁,烛倾血泪,天月山水内室中,一片死寂,间或有几声抽泣,更添凄苦。帷帐中,解锋镝双目紧闭,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唇间仅余一丝残息。黛玉守在床边,不忍离开片刻,虽是寻到内室中存的安神香,日夜点着,又寻得一丸补气血、通经脉的回元丹,用水研了,灌解锋镝服下,无奈三日过去,仍是无回转之象。
黛玉初回阳世,便逢大喜大悲,更因多日不曾休息,也是虚弱不堪,见解锋镝仍未醒转,心中苦楚,便退开到一旁垂泪。
解锋镝自与乱世狂刀一战,身受刀伤未愈,又兼法阵消耗功体、剧痛加身,故而真气紊乱,气血逆行,一时陷入昏迷,那颗回元丹配合室中的安神香,助他稳住了脉息,由死转生。解锋镝昏睡中隐隐听见有悲泣之声,便缓缓睁眼,见一女子侧立于床边,正哭得海棠沾露,梨花带雨,正欲坐起,怎奈身体虚弱,“哎呦”一声,仍是倒回床上。
黛玉听得解锋镝醒来,欣喜不已,忙拭去眼泪,迎到床前,问询伤势,未料解锋镝目带疏离,顿了一顿,方问道:“姑娘,你是?”言语间全无旧日相识的态度,黛玉听了,眼泪更如断线之珠,抽噎道:“你,连我也不记得了么?”
解锋镝疑惑道:“在下心中一片茫然,实在不记得与姑娘有什么瓜葛。”
黛玉又道:“含光寺外初见,你为我鼓琴烹茶,也全无印象吗?”
解锋镝欲回想旧事,脑中却忽感刺痛,扶了额,皱眉不语。黛玉见此,便道:“好容易醒了,一时想不起就不必勉强,先将身体调理好最紧要。”说着,便走出内室。
解锋镝自苏醒后,已是闯过死关,加之黛玉细心照拂,几日间便可四处走动,只是对黛玉仍是谨守礼数,如此反倒愈显生分,两人虽曾以“友人”相称,如今却与萍水相逢无异。
黛玉心知不可急躁,无人处也暗自神伤,一日夜间,辗转反侧,思量自己本柔弱女子,全赖解锋镝相救,才得死里逃生,当日已见他背后刀伤,想必是与人结怨,若是对方寻仇上门,自己并无自保的本领,解锋镝虽全然忘却两人过往,也断然不会弃自己不顾,如此反倒成他之软肋,若说放下这段情分,心中又是不忍,如此左右为难,直到天将破晓,才朦胧睡了片刻,清晨即起身梳洗,悉心照料解锋镝,十分尽心。
纵使流水无意,也曾频传红叶,解锋镝感念黛玉连日看顾之情,自是礼敬有加,对黛玉所说的过往种种,也试图记起,只是每每思索时总感头痛欲裂,心知不可操之过急,不免对黛玉有了一丝愧疚。
一日,解锋镝见天色已然大亮,黛玉仍未出门,便来到房门前询问,怎料呼唤数声,内中全无回应,解锋镝不由担心,便道:“姑娘可是身体不适?请恕在下失礼,这便进来探视。”停顿片刻,便推门而入,却见残烛冷裘,床铺理得齐整,人分明是早已离开,桌上留了一张信笺,解锋镝急忙上前,取了那信来看。
那信上写道:“小女子本是山下村镇中之人,因仰慕公子风采,便趁公子受伤之际前来照顾,旧情云云,皆是信口胡说,还请莫要挂怀,如今公子伤势大好,我自该离去,无颜面辞,请公子宽宥。”
解锋镝读罢,心中疑惑,待要细想,又是一阵剧痛袭脑,于是把信折了,收在一旁。
自黛玉离去,又过了几日,解锋镝身体已是近乎完复,借着天气正好,于院中休憩。
忽见林中一人,白发披散,肩扛一把金色宝刀,大步行来,还未近前,口中便喝道:“解锋镝,小妹的性命,今日定要你偿来!”一面喊,一面将那宝刀握在手里,转手一挥,刀光过处,篱笆尽数斩碎。
解锋镝已是忘却与乱世狂刀的纠葛,惊疑间,狂刀已来到身前,步步紧逼,解锋镝步步后退,欲出言相问,那柄宝刀已是劈头砍下,解锋镝见无法躲过,闭目待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光自林间飞来,挡下刀锋,随即一人飞至,抓住解锋镝臂膀,将他拖至身后,瞬息之间,已是救下解锋镝性命。解锋镝被这人猛然一拉,避开刀锋,尚有些迷茫,定了心神,发现此人正是当日扶住自己的白发剑客。
狂刀见了来者,也有几分惊讶,叫道:“原来是叶小钗,我为小妹报仇,你不要多事!”
那白发剑客不言,手中剑光不停,拆了狂刀数招,两人缠战多时,离解锋镝愈来愈远。狂刀见叶小钗频频拦住自己去路,心中焦急,眼见自己一刀劈下又被挡住,不禁喝问:“解锋镝杀我小妹,要他偿命天经地义,你为何阻拦!”
叶小钗挡住狂刀,两人定定相对,叶小钗沉声道:“芙蓉铸客害人在先,破人姻缘,我亲眼所见。”
狂刀听了,握刀之力已是软了几分,再问道:“解锋镝当日所说恩将仇报,便是指此事吗?只是你如何亲眼得见?”
叶小钗眼神一变,回道:“巧遇解锋镝回到此处,便见芙蓉铸客随之而来,后有一姑娘来访,二人离了正堂片刻,她便趁机进屋,于茶杯中放了什么东西,前几日解锋镝冒死复生的那位姑娘,便是曾来访的那位。”
狂刀便缓缓放下宝刀,已是流下眼泪,颤声道:“果真,是小妹有错在先么,既是如此,我又怎好取人性命。”
叶小钗也不由得流泪叹道:“以命抵命,也算偿了罪业,袒护她已是不该,我与你有同修之谊,怎可见你一错再错。”
狂刀听罢,收起刀,叹道:“话虽如此,我还是为小妹心痛,这便回青冥山伴她,再不为此生事。”径自转身离去。
甫脱死关,再逢杀劫,解锋镝犹是心惊不已,见叶小钗独自回来,便上前施礼道:“多谢侠士相救!我见阁下似是与那名刀客相识,敢问可否知晓他为何要取我性命?”
叶小钗低头想了一想,便回道:“只是误会,我已解释清楚,日后他不会再来。”
原来叶小钗曾于林间瞥见过解锋镝,向往他俊朗不凡,便时常留意其动向,今日见解锋镝陷危,因此出手相救,方才他已猜到解锋镝失忆一事,有意未提及当日的过节。
解锋镝听叶小钗答得含糊,但知晓狂刀不会再来,便不细问,向叶小钗道:“阁下请入内少坐。”叶小钗便随他进了堂前。
堂中已显寥落之态,茶具蒙尘,兰草颓败,叶小钗看解锋镝一人居住其中,不觉有几分惨淡,便起身对寻找茶叶的解锋镝道:“此处太过冷清,你可愿随我一起,快意江湖?”
解锋镝未料叶小钗如此相邀,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呆了一呆,方回道:“你我初相识,我不便草率答应,而且我记忆还未恢复,也不知——”
一语未毕,叶小钗便道:“早知你会犹豫,是我太过鲁莽,只是此种心情,不吐不快。”一面说,一面向外走去,走到门旁,又回头道:“我对你的心意,不曾有假,你若是答应,只管点点头,江湖风雨,我都与你同行。”一面伸出左手,点了点眉角,又指了指心口。
解锋镝会意,只得回道:“我已知晓你的心意,请容我想想。”再看叶小钗,已不知去了何方。
月上中天,流泻一地皎洁如银,解锋镝在林间信步而行,脑中不断回想近来之事,思绪烦乱,手中那柄折扇拨着枝条上的新叶,却拨不开心头浓雾,不知不觉间,已是走到一株梧桐树下,便靠着树干出神。
夜风吹拂,带来几滴水滴,正打在解锋镝手上,解锋镝思量夜雨将至,便起身欲回,才走几步,发觉月色清朗,天际无云,哪里来的雨水?于是抬头寻找,但见梧桐枝干上,一人迎风而坐,白发飘拂,见解锋镝注意到自己,便抬起头来,一滴泪顺脸颊而下,被风吹落在解锋镝脚边——那人正是叶小钗。
解锋镝忽然之间,便明白了,原来当日的相扶,再来的相救,后来的相邀,决不是偶然,非是这多日默默的守护,便都不复存在,心头一热,便看着那人,点了点头。
得到回应,叶小钗一拍树枝,借着飒飒夜风,腾身而落,解锋镝迎上前,早有一个宽阔的臂膀将他紧紧搂住:“此身飘零,今得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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