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放所言,阿得也是第一次听闻,她也终于确定了,阿舍姐姐去无痕山庄追问石惊天回来之后,连着那几日神思不属的缘由所在。
但,这并不是郭放可以用来刺激石惊天的理由,阿舍姐姐也不该成为攻讦他人的武器。
阿得对郭放的感官并不比石惊天好,她虽秉性温柔,此时的嗓音也不见得有多强硬,但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如刀,剜心刺骨。
“还请郭公子勿要以私心为借口,利用我姐姐来作如此冠冕堂皇的说辞,我姐姐对你们这些男人之间可笑的胜负争夺根本毫无兴趣。”
阿得将清凌凌的目光从郭放身上移开,再次转向石惊天:“这是我姐姐的意愿,我不管你是否同意,总之,我今天要带我姐姐回家。若再阻拦,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说时,她右手一翻,纤细指尖捏着一把淬着幽芒的银针,左手却亮出了一封泛黄的书笺。
没曾想阿舍还留有书信,石惊天与郭放齐齐抢上前去。
这封书笺,的确是阿舍当年特意留下的,只是事态的最终经过与她预料的颇有些出入。
比如她以为只有自己一人需要面对怨灵,最后却是带着郭放一起;比如她给阿得留信只是想让妹妹届时到无痕山庄来收人或收尸,却没想到最后竟是半生不死地沉睡了三年。
好在结果没变,那就是阿得切切实实遵照她的话,来无痕山庄带她回家了。
石惊天逐句默诵,熟悉的字迹刺得他狠狠闭眼:阿舍做了那么多事,交代了那么多话,甚至连郭放都跟她有了共同的默契和秘密,他却一无所知,她也没给他留下只字片语的念想。
是了,是他忘了,他早就让阿舍失望了。
咽下喉间的腥甜,石惊天终于侧身让出密室入口。
郭放也看完了那封寥寥数语的信笺,沉默了一瞬,他低声道:“我承认,我当初的确是蓄意接近阿舍,曾经的告白也并不纯粹,但现在绝对不是。”
这一次,他没有任何妒忌与不甘,唯有心疼和怜惜。
这一次,他不曾掺杂任何目的,只是毫无顾忌地,开始爱她。
阿得连余光都不曾留给郭放分毫:“那是你自己的事,别再连累牵扯到我姐姐就行。”
她也没有看仍旧盯着书信的石惊天,而是飞快将黄笺收回怀中,扬声道:“铁蛋,巧儿,我们带阿舍姐姐回家。”
“来了!”
里外两道人声同时接口,巧儿脆生生应声上前,捧着个包袱的高壮少年则快步奔来。
冷氏兄妹认得这个少年,见主人也没有开口阻拦,于是放任他径直入内。
气喘吁吁的铁蛋先看了看郭放,又看了看石惊天。
这两人一个是他原本敬佩后来失望的假义大哥,一个是对他有救命之恩却几次伤了阿舍姐姐的冷情公子,他谁也不会帮,只帮两位姐姐。
“阿得姐姐,那辆特制的马车已经备好了,就停在你交代的后山密道出口。”
阿得点了点头,正想说什么,却听石惊天传声吩咐冷炎。
“冷炎,让人将马车直接从山庄大门带进来,停在此处院内即可。”
石惊天当先踏入密道,凤眸蕴着细碎水光,哑声道:“阿舍进出山庄,从来都是走正门,无论过去、现在或是将来,都一样。那些歪门邪道配不上她,我也不可能让她去走。”
“···也好。”阿得并不纠结,她让马车停在后山密道,只是纯粹防石惊天阻拦而已。
清丽秀美的年轻女子身形有些过于纤细单薄,但挺直的背脊却透着几分坚韧倔强。
以往有师父和阿舍姐姐挡在前面护着她,而这两年,阿得终于也体会到了‘姐姐’这个身份的责任,也学着阿舍姐姐那样,将巧儿和铁蛋这两个妹妹弟弟都护在了身后。
因为她知道,她并不是孤单一人。阿舍姐姐不计得失不顾生死去帮助非亲非故者,在某些人眼中或许是多管闲事,可只有承了姐姐余荫的她们才知道,真情也是能换来实意的。
比如这几年也不是没有不长眼的地痞流氓再想来药铺讹财,但姐姐曾帮助过的人时常暗中通风报信,她们姐弟三人也能提前防备轻松解决那些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打手。
再比如巧儿,阿舍姐姐无意间救助过的一个卖身葬父的少女,也知恩图报留在药铺帮忙,心灵手巧又聪慧的妹妹着实替分身乏术的阿得减轻了许多负担。
而这些,无一不是阿舍姐姐行侠仗义带来的福报。
过去,阿舍把大部分危险都挡在身前;现在,轮到她们这些做妹妹和弟弟的保护姐姐了。
* * * * * *
守在院外的冷氏兄妹对刚刚发生的所有事情一览无余,作为最清楚石惊天左手剑威力的兄妹二人自然不会担心主人的安危,只是···
冷炎带庄卫家丁引着马车停在院内,见里面暂且没人出来,他侧头瞥向身旁的妹妹,压低了声音说:“小妹,我还以为,你刚才会冲过去维护主人。”
方才,主人可谓腹背受敌,谁能想到阿得姑娘和郭放会同时向主人发难。
“我当时的确有这种冲动,不过很快就打消了,主人不会允许我们插手的,更何况···”
冷雨苦笑:“我也是女人,即便无法完全体会阿舍姑娘当时的心境,也不妨碍我感同身受一二。但仅仅只是这一二,我都觉得难过,替她难过。有些事情,是没有办法挽回的。”
冷炎默然不语,向来秉持的分寸感让他无法过多评论主人行事,也没有意义。
屋内传来动静,兄妹二人同时抬头看去。
只见铁蛋抱着阿舍姑娘疾步送入马车,阿得和巧儿分守左右两侧,将姐姐护得严严实实。
冷氏兄妹看在眼中,不由又是一番唏嘘感慨。
三年时光不长也不短,几乎每个人都绷紧了某根弦,也都有了明显的变化。
主人和夫人自不必多提,宋总管在某日与夫人谈话后大病一场,自请削去山庄总管之职。
而阿得姑娘除了医术的精进,面容也长开了,此时的她再和阿舍姑娘站在一起,二人看起来就是年岁极为相近的姐妹花,再没有当年那般明显的长幼之分。
就连铁蛋也不单是长了个子,他医术远不及阿得,只比寻常大夫略好些,但在蛇毒与哑科(儿科)一道却颇有天赋心得,医德更是实打实地继承了阿得的真传,再加上性子忠厚老实,时常跟着阿得义诊施药,悬壶济世,这三年来在长安附近也已小有名声。
无论主动与否,所有人都在往前走,似乎只有阿舍姑娘,从身到心都停留在了三年前。
或许同样停留在三年前的还有···他们的主人,石惊天。
* * * * * *
天光大亮,白芒刺眼,石惊天下意识抬手遮了遮眼,忽而又猛地垂下手,睁开双眸。
似乎有哪里不对。
石惊天清楚地记得他护送阿舍到苦竹精舍之后,又匆匆赶在日落前返回山庄照顾母亲,为何此时他会出现在苦竹精舍?尤其他对此完全没有任何记忆。
但很快,他就再也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因为···他看见了院中藤蔓花架下坐着的那道无比熟悉的、魂牵梦萦的身影。
少女侧身对着门外,正好奇地打量自己左掌心那条横断而过的伤疤,她甚至还用右手食指去戳了戳疤痕,似乎这道伤疤对她而言是某种无法理解的困惑存在。
细碎光芒从花叶缝隙穿梭倾泻,洒落在瓷玉般精致的侧脸上,犹如海市蜃楼般的飘浮不定,隐约有种不真实的虚幻。
石惊天凤眸一瞬不眨,颤声开口:“···阿舍?”
少女闻声回眸,那灿若云霞的明艳面容一如往昔,正是阿舍。
阿舍依旧坐在藤花架下,澄澈眼眸没有一丝波动:“你是谁。”
难以置信的惊喜阵阵翻涌,石惊天眼眶开始发热,他屏住呼吸,一步一步稳稳地走过去。
见他不答话,阿舍又重复了一遍:“阁下是谁。”
石惊天显然有些怔愣,迎着阿舍那陌生且平静的眼神,他先是全身一震,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瞳仁骤缩,鬼使神差地答道:“在下石惊天,是阿舍的,阿舍的···未婚夫。”
阿舍眨了眨眼,挑眉反问:“你这话的意思是,我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未过门的妻子,这个曾在嘴里心底翻来覆去的字眼落在石惊天耳中,他几乎想要落泪。
“是···阿舍,我们已有婚约。”
年轻的姑娘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但笑不语。
山风乍起,花叶衣裙飞扬翩跹,一坐一立的两人静若雕塑,久久凝望。
数日后,无痕山庄。
“阿舍,我们的婚期定在这一天,你觉得怎么样?”
阿舍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石惊天手中的红帖,随口答道:“我都可以。”
到最后,她眉宇间甚至隐约流露出几分不耐烦:“不用这么麻烦,一切从简即可。”
‘随便’‘都可以’‘太麻烦了’‘差不多就行’,这几句答复,是这次商议婚事典仪过程中阿舍最经常说的话,她漫不经心得仿佛只是一件不怎么重要的事情被人反复询问。
石惊天握着红帖的右手五指微僵,心口又涩又疼,低声道:“好,都依你。”
右手掌心缠着的纱布沁出大片血色,坐在他右侧的阿舍却恍若未见。
夕阳西下,石惊天如三年前那般送阿舍离开山庄。
不同的是,如今阿舍已不再需要扶着他的手臂去跨过崎岖石道,她步履轻快地转向平坦的草径,丝毫不曾察觉自己与身旁之人的距离从一掌之隔到一臂之宽,越拉越开,越离越远。
石惊天失魂落魄返回山庄时,白玉素发缁衣迎风而立,目光温柔而怜悯。
袖口从手腕滑落,隐约露出腕间一枚血色骷髅,她抚摩着爱子的额发,轻叹道:“痴儿。”
“娘···”石惊天怔怔地望着母亲,眸底似有水纹满溢而出。
“你现在是不是很难过?觉得阿舍对你们的婚事并不上心?”
白玉也似阿舍当日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重重砸在他心上:“可是惊天,你当初一意孤行要求延迟婚期又给出那样荒谬的理由之时,阿舍大概也跟你现在一样难过,甚至可能比你还要委屈。”
石惊天张了张口,一句话也说不出。
白玉轻声道:“即使破镜能重圆,但曾经的裂痕缝隙仍然会存在,事到如今,你不可能要求阿舍还像从前那样全心全意地对你了。”
萧瑟凉风,凄声呜咽。
夜渐深,苦竹精舍。
“姐姐,你都失去记忆了,还是喜欢他吗?”阿得倚靠着阿舍,觑了眼她脸色,咬唇问。
阿舍刚打开一卷《逍遥游》,闻言想了想,淡淡一笑:“不讨厌。”
阿得猛地坐直身,不解又问:“那就是不喜欢,既然不算喜欢,为什么不拒绝这个婚约?”
“我失去记忆之前,确实曾与他有过婚约,对吗?”
见阿得鼓腮不语,阿舍索性放下手中竹简,她唇角带笑,眼里情绪却晦暗不明:“想来你也清楚地知道,哪怕换做还记得一切的我,或许也并不会拒绝与他继续履行婚约。”
“我对自己有自知之明,既然是连拥有全部记忆的我都做不出的选择,那又凭什么认为失去记忆的我就一定能选择正确呢?事已至此,倒不如就这样维持现状。”
“可是姐姐···”阿得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她的姐姐不该这样将就:“你现在不喜欢他了呀,这期间也发生了很多事,他的感情也并没有那么值得信赖,那为什么不···”
阿舍合掌一拍,盈盈笑道:“对啊,你们都说他曾因为承诺而几次与我立场相对,这不正说明了他在意承诺更重于普通的约定吗?”
“比起男女之间善变的情分,我更愿意相信出于责任和原则的承诺。尤其是,当对方也是这样的人,那他的承诺肯定要比所谓情爱来得坚实可靠。”
“至于喜欢······那不重要。”
花前月下,一墙之隔。
石惊天脸上血色尽失,煞白一片。
阿舍刚刚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一盆盆冰水兜头浇下,再往他心口捅了一刀又一刀,他整个人像是直直坠入冰窟,寒冷刺骨,痛彻心扉。
他扬手看了看掌心撕裂的伤口,掌中带血,看得见的是伤口渗出的血迹,看不见的则是阿舍当年咽下的血和泪。
石惊天只觉全身冰凉如堕深渊,黑暗侵袭,漫无止境,直到耳边从远及近回荡声声呼唤。
“···惊天?···惊天!”
白玉从冷雨手上接过浸了凉水的丝帕,不停地为爱子擦拭他额头渗出的细汗,抚平他因为不知做了什么噩梦而始终紧锁的眉心,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迷失在梦境中的离魂。
终于在又一次回身时,伴随着冷雨一声‘主人’惊呼,白玉对上了一双迷茫黯淡的凤眸。
石惊天薄唇微动,嗓音带着大病未愈的沙哑无力:“···娘?”
“哎!”白玉长松了口气,却又湿了眼眶:“高热烧了整整三天,惊天,你吓坏为娘了!”
石惊天注视着母亲憔悴的面容,素发缁衣愈显其清减消瘦。
再回想起母亲这几年的粗茶淡饭和青灯古佛,他心底一酸,勉强扬了扬泛白的唇角,吃力抬手替白玉拭去眼角的泪痕,低声道:“是孩儿不孝,又让娘为我担心了。”
“慢点,别着急!”白玉见他挣扎着要起身,知道他记挂着什么,喉间暗叹,越发心疼。
她待石惊天缓了缓站定,这才柔声道:“惊天,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阿舍已经醒了!”
“···什么?!”
某一瞬,石惊天几疑是幻听,他豁然回首,双眸盛光。
竹海摇曳,曲径通幽。
这一日傍晚,苦竹精舍又迎来了两名不速之客。
一白衣一绿袍,两道身影从不同方向飞奔而至,二人皆是气息急促不稳,神情焦灼踌躇。
郭放抬眸冷睨白衣如雪的石惊天,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似曾相似的画面:仿佛在不久前,又恍若是前世,他和对方也曾这样疾驰而至,迎面对峙,等到了一位翩跹如蝶的蓝衣姑娘。
下一刻,一道紫色身影从苦竹精舍庭院跃出,伴随而来的是一抹凛冽剑光,以及一声清越如天籁的轻叱:“来者何人!”
石惊天全身一震,急急循声望去,但见一袭雪青色劲装的阿舍执剑横身,迎风俏立。
少女眉目灼灼,颜如舜华,面若朝霞,匆匆三年仿若转瞬飞逝,岁月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依旧还是三年前那个明艳娇俏的灵动少女。
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屏息定神,贪婪地凝视着眼前这个容光焕发、神采飞扬的姑娘,石惊天更是难以自抑地抬步上前,颤声微带哽咽:“阿舍···”
却不料,阿舍秀眉微蹙,剑尖陡然转向直刺。
雪青色衣裙映射出一层淡淡的冷意和疏离,她以一种全然陌生的眼神防备又警惕地盯着眼前的俊美青年,冷声道:“苦竹精舍乃清静之地,不欢迎心术不正、罪孽缠身之人。”
同样陌生的眼神,更为陌生的语气,一切情形仿若昨夜梦境重现,世事轮回。
石惊天感觉全身血液都凝固了,刹那间,心神尽碎,地转天旋。
* * * * * *
是夜,苦竹精舍。
铁蛋和巧儿白日里看望过阿舍姐姐之后又回到药铺值守,他二人虽是石头和尚的记名弟子,但平日还是以打理药铺为主,并不会在苦竹精舍长住。
阿得等阿舍入睡后才端着碗筷从内室走出,开始向石头和尚交代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师父,接下来这段时间就辛苦您了,姐姐才刚苏醒两天,虽然这三年我时常给她针灸按跷,但四肢的恢复需要慢慢适应,不能过度练剑劳累,最好不要再像今天这般运功。”
“阿得明日一早就出发去牟平为程老夫人看诊,这几年因为要照顾姐姐我不好外出太远,但这回程老夫人情况不太乐观,又不能再长途跋涉,我必须亲自上门一趟。”
坐在庭院石桌前的石头和尚放下手中念珠:“好,你放心去吧,阿舍这里有师父,为师会交代她好好静养。”
他抬眸看了一眼昏暗无边的天际,忽然开口问了另一个问题:“阿得,依你之见,阿舍是否当真失去关于惊天的记忆了?”
阿得正给姐姐预备明日的汤药膳食,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回眸道:“师父,阿得认为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姐姐已然忘情,只要她还是姐姐,还是您的徒弟阿舍,就足够了。”
石头和尚一怔,当下若有所思。
“···师父,您该不会因为那石惊天是您的亲生儿子,就偏袒于他吧?”
阿得放下指间捏着的忘忧草,深吸一口气,缓步走过去:“恕阿得直言,无论是郭放还是石惊天,这两个男人于姐姐而言,其实都不算良配。”
石头和尚默然片刻,无奈苦笑:“我们师徒相处的时间远胜过与惊天的相处,即便要有所偏袒,为师也该偏袒阿舍。”
他长叹一声,怅然道:“只不过,师父在想,如果当初我把惊天延迟婚期的真正原因告诉阿舍,是否如今又会是另一番局面?”
当然会是另一番局面!
阿得咽下险些冲出口的话语,正色道:“师父,阿得不明白,那样荒唐又可笑的理由,您为何会选择帮石惊天隐瞒,但现在后悔也已于事无补了。”
“阿得只知道,我不想再看到三年前那样命悬一线生死未卜的姐姐,如果感情变成了被偏爱之人刺向对方的利刃,倒戈相向,那我宁可姐姐永远遗忘!”
清丽少女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师父,其实您给姐姐取的这个名字,当真是极好!”
当舍能舍,再没有人比她家阿舍姐姐更配这个名字了。
* * * * * *
长安街上依旧熙熙攘攘。
追风穿着一身天青色劲装,提了两坛酒寻回了当年给他留下深刻记忆的破庙。
春秋辗转三度,曾经勉强能坐的青石板上也已是杂草丛生,青苔茸密,只有檐下墙角一株状如牵牛花的六瓣白花挂满藤蔓枝头,开得正艳。
不过他并不怎么在意,即便满目荒芜破败,也好过那些让他提命杀人的豪宅大院。
脱离组织后一身轻松的追风甚至还有心情仔细打量这座庙宇,据说这里曾供奉的是一位红鸾星君,也曾香火旺盛,求缘得缘。可惜如今,红鸾神像不见踪影,空留似水流年。
好在追风也不过是抱着随缘的想法前来,三年前从长安得到答案的他说动骆日联手重创了主人,可惜到底没能暗杀成功,还被对方派人追杀至漠北。幸亏他和骆日早有准备,而组织里的逐月似乎对骆日有情,虽然不愿跟他们一起反叛主人,却也曾两度暗中示警相助。
近来,骆日追查到了当年灭他满门的凶手线索,有人称曾在临汾见过一个手臂上有鹰形图案之人,而这正是骆日当年看到过的凶手唯一的特征!
虽然这个消息出现得有些突兀,更像是有人故意引他们去临汾,但灭门之仇必须查清。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逐月暗助他们的事被主人发现了,就算只是为了逐月,他们也必须冒险前往,此事无关风月。
从漠北重返中原途径长安,追风想着此去或许凶多吉少,故而特意转道长安准备了却一桩心愿,骆日则先去临汾打探,二人约好不论遇到了什么变故,七日后必须赶往牟平聚首。
从长安到牟平,纵然全力施展轻功也至少需要两天的时间,而七日之约已是第三日。
思及至此,他有些失神,仰头又长饮了一口,望着清澈的酒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不知那位阿舍姑娘与霹雳菩萨是何关系,或许能从霹雳菩萨那边获得一点线索。
破空声虽细微,追风仍是察觉了,他抬剑格挡,定睛看时,一块碎银弹跳了下掉落地面。
与此同时,一道清越女声悠悠传来:“朋友,这买酒钱可是你自己不要的!”
一阵莫大的惊喜涌上心头,追风遽然回首。
视线遥遥穿过花枝藤蔓,紫衣翩然的少女闲散地坐在断壁残垣上,腾空的双足轻轻摇晃,旁侧则悬挂着一把小小的药锄和一个药篓。
她逆着光,指尖缠绕几缕发丝随意把玩,笑意盈盈的模样一如当年明媚张扬。
曼陀罗花中飞起一只雪白玉蝶,翩翩落于少女轻扬伸出的纤细指尖。
是时,风和日丽,遍地金黄,青衫红袖,越阡度陌,蝶蜂乱飞,令人不饮自醉。
追风眯了眯眼,视线中的人影仿佛镀了一层暖黄光晕,逐渐变得有些模糊,朦胧而遥远。
浮生一梦,红尘一世,梦终人醒,不过南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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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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