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怜虫的领子揪到极限,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过往的行人纷纷围过来,好奇地围在他们旁边。三角制帽暗暗叫苦,连忙松开了那孩子的衣领,压低了帽檐,极力挡住他的脸。
天又刮起了一阵大风,躺在阶梯的彩色的门票,飞到了更远的地方。有些飞到了马路上,有些飞到池塘里,还有些落在别人家的屋檐上。
那孩子眼看就要哭起来。
“我……我再说一遍,我是不会捡的,要是您需要票,请便!”
三角制帽叉着腰。他的夫人大胆地在丈夫的脸颊上吻了一吻,表示赞许。
“我和您不是一样的人。您在府里办事,却没办法获得自由。您在更高级别的官员面前除了弯下腰,别无选择。也许您还要违心接受着他们的批评甚至是无端的指责,只有这样,您才能在府里站住脚跟。”
“您决定了在您之下的办事员的饭碗,可是在您头顶的,也决定着您的饭碗。我只是个给剧院卖票的,我今天能不能吃得饱,不必给人弯腰,陪着笑脸。我什么都不怕,只怕手里的票卖得不够,仅此而已。也就是说,我仅仅是为自己的肚皮服务,却绝不是任何人的奴隶——包括您,因为我不为任何人而活。”
三角制帽把他标志性的帽子摘了下来,用手拍拍上面看不见的灰尘,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好一阵子。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看那个说话的孩子一眼。他的贵妇人瞧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对那个孩子语重心长地说:
“生得寒酸,就算肚子里有再多的道理,有什么用?要是你是个念贵族中学的学生也就罢了,我且看作是你年少轻狂,口无遮拦。可惜你就不是那块材料,这是你的命不好,天生就注定做最底层的活,卖几张破票勉强温饱。你说,你是卖一辈子的门票挣到的钱多,还是我一个月的餐费和点心费多呢?”
那孩子咬了咬嘴唇,拦在这对夫妇的前面。
“我是贫民窟出来的人,从来没有奢求过更好的生活。我身无分文,但灵魂绝不会比任何人低贱……”
“别碍着我的路了,没工夫陪你在这里演戏!”
三角制帽打断了孩子的话,按着他的肩膀推到一边,拉着自己夫人的手臂,走了。
那孩子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原地立了很久,看着那对上流社会人士的背影,似乎在独自思索着什么。他终于看到落在木柴堆附近的黄色的蓝色的小纸片儿,鼻子一酸,眼泪涌了出来。那些门票泡了水,沾了土,但看上去还是很新,要是丢了,实在可惜。
年轻得过分的售票员,弯着有病的腰,一张一张拾起来,用衣角擦掉上面的污水,最后仔仔细细地放进自己的木盒子里。他那样细心地对待这些门票,好像它们不仅仅是赖以生存的物料,还是他的心爱之物一样。
一只白手,捏着一张黄色的一等票,出现在他的眼前。那是皮诺的手。
“我不是坏人。”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我也不知道。”
皮诺的眼睛从来不会说谎,也不善于说谎。那孩子抬起头来,看到了那双真诚的眼睛。
“放心,这些票我都还给你,我们可是大学生。”
温格和卡列这时候也站在他们身后。卡列脸上含着笑,问那个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呢,你的父母呢?”
那孩子低声倒了谢,低着头把盒子里的票叠好,抚平了每一张票的褶皱,半天也不说话。孩子忽然呜咽起来。他像是心里藏了许多委屈,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
三人有点不知所措。
“他们都叫我无可救药的博卡。以前,我给铁匠做学徒的时候,别的学徒都笑话我,说我只会干两件事,那就是唱歌和偷懒。他们说,唱歌是上流社会的娱乐,不是我应该做的活儿。再说,师傅待我很不好,经常拖欠我的薪水。”
“我妈妈染了重病,请不到医生,前些日子死掉了。我爸爸抛弃了我,和别的女人一块搬走了。他们都走了,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
“你没有离开吗?”皮诺关切地问。
“我走了,找了下一家,谁知这家铺子比别家,来得更坏!要是我偷懒了,师傅抡起鞭子,结结实实就是一顿打。打得我实在熬不下去,趁着天黑偷跑了,结果师傅被抓回来,打了个半死。”
那孩子说道伤心处,眼泪止不住地流。原本黑乎乎、脏兮兮的脸上,添了两道浅色的泪痕,显得更加肮脏和邋遢了。
“后来,那师傅受不了我,再加上我有把好嗓子,就把我卖给了剧院的老板。我原以为自己是去唱歌儿的,结果干些给剧院卖票的活儿。这活儿也不差,我干了有些日子,至少不会饿肚子,还有个睡觉的地方。可我哪里知道,那些有一官半职的,或者上过大学念过书的,都那么高高在上,瞧不起人。我又不是他们家里的奴隶仆人,凭什么要我在他们面前低三下四的,为啥要羞辱我?我可想不明白!”
“你……你还小呢,很多东西并不如我们所料。”
皮诺咬着嘴唇,伸手想去捏捏那孩子的脸蛋,可是当他把手从衣袋里掏出来时,犹豫着,最后缩了回去。
“以后见了那些戴制帽的,咬着烟斗的,咱们就绕道走吧!”
博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你真的想到舞台上唱歌吗?”
“我想,”博卡望着远处剧院的白色围墙和红色的圆顶,“等我有钱了之后。”
“你会的。”
博卡也笑了。他低头挑了三张黄色的一等票,票的边缘都用手指压得平平整整的。
“对了,如果……如果你们想看新的戏剧,”孩子说,“可以买我的票……”
“当然!”
还没等皮诺伸手去接,就被两个好友拉走了。
“我认识一个熟人,他给的价格更低。”
卡列神情略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厌恶表情,一边走,一边低声和皮诺耳语。行至一棵丁香树下,皮诺下定了某种决心,跑回了那个孩子身边。那个孩子还在原地。
“我去去就来。”
皮诺这才察觉,顺着那孩子脏兮兮的大衣往下看,两只沾了污泥的脚拖着不知道哪里捡来的凉鞋,很大,还被水泡坏了半边,脚趾头在不合适的凉鞋里搓动着。
“你——不要走远了,我还会来的。等我。”
皮诺支支吾吾地丢下那句话,快步跟上两个伙伴的步伐。他们走了十几步路,远远的,身后的博卡忽然唱起了歌。那是很欢快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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