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荀未在宴会上做灵魂出窍状,冷眼旁观强行制造出的其乐融融的氛围。

歌舞也左不过总是那一套,靡靡之音吹得人耳畔发热,殿内四处宫灯普照,暖意洋洋,外头大雪新停,映衬得室内简直暖如春至。他却无聊地拿筷子沾酒,沾了又放下,不知道有什么有趣的,倒是有些想念府上炊事大娘做的桂花蜜糖糕,黄橙橙的,光是想想就食指大动。

大过年的,他努力不让自己摆出扫兴的脸色,强撑起精神环视了一下周围众人。

不说各位大臣强作言谈欢笑,推杯换盏,那边的两位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贤王这么久不见,竟然也学会了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本事了?看样子是遇着好老师了。

方才殷长焕虽说要免他的酒,但荀未十分识趣,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客套两句,大家都喝的场合,他也不好败兴,于是说了句臣无碍,再感谢了一番皇帝的大恩大德,干脆利落地闷了一口。

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果然这般暖洋洋的环境里待久了,就觉得酒劲渐渐发散开了,身子热出了一身汗,幸好殷长焕后来没再整个众人敬酒的环节,顶多是头有点晕,还撑得住。

他撑着脑袋,朦胧听见皇帝向贤王询问在南方可还好,贤王说挺好的,种种花养养鱼逛逛街,慰问慰问百姓,风调雨顺,百家安乐。

这也是贤王说得出的话?荀未怀疑真实情况根本是,练练兵打打架骂骂街,扎扎皇兄的小草人。

殷长焕不太感兴趣地点点头:“那倒是不错。”

长耳朵的都听得出来他的语气分明在说“朕不信”,荀未千辛万苦才忍住没笑出来。他忽然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贤王再怎么准备周全,也不会是他皇兄的对手,各个方面。

觥筹交错间他又装了一会死,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话题竟然转到皇帝的终身大事上来了。荀未不由竖起耳朵,拜托了,他心里祷告,你们谁来给皇帝介绍一个狐狸精吧,越娇媚越好,迷不死他,本大仙真的是黔驴技穷了。

说话的居然是范远,估计是看着皇帝孤身一人坐在龙椅上,怀里连个可人都没有,想起自己三妻四妾,同为男人不由深切地同情起来。他自觉能戳中皇帝心思,隐晦道:“陛下没有皇后的人选,不如先从妃子选起如何?”

言下之意老婆慢慢选没关系,先挑几个长得好看的解决一下需求。

荀未心想废话,整个皇宫的女人都是他的,他要有需求多少人上赶着来给他解决,还怕这个问题?重点根本是压根找不到一个让他迷得死去活来的人,而达不到这个标准,在殷长焕那就代表,连封妃的可能性都没有。

这个范远,之前的事还没跟他算账呢。荀未盯着那胖老头磨了磨牙。

皇帝果然毫不在意这件事,随口回道:“日后再说。”

这个日后谁知道有多后,荀未心下叹了口气,红颜祸水这一招当真走不通吗?他想起黯淡的前程就胸口一片抑郁,作为一个大龄未婚中年,被人塞了满院子的男人的心情,有谁能理解?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好想回去啊。荀未瞧了瞧杯里自己的倒影,惆怅满怀,他自顾自仰头喝了一杯,哒地一声放下玉杯,拂袖起身。

他本意只是想出去吹吹风散散心情,因此就摆手没让下人跟着,侧门守卫也只是行了一礼,什么也没说。

廊下的栏杆上一层新雪方被人拂去,在雪地上零零碎碎散了一地,枝头覆着白雪,不堪重负,站不久便听见林子里头咔嚓咔嚓直断的声音,噗簌簌响个不停。

天上灰云密布,带着晚间特有的沉沉的阴暗。寒气慢慢地渗透进骨,荀未拢了拢外衣,缩缩脖子吐出一口白气。

天庭是……没有季节的。

花和树都不会凋零,好像静止了一样,千万年都不会变化。九重天,远在雨雪之上,是一片一成不变的净土。也许说起来很无聊,但他心里那才是归宿。

人世太过纷杂,种种**交织错乱。他能在其中揣度周旋,却永远不能理解,总有一种异乡之感。

生老病死,七难八苦,尘埃满面的平凡生活,这些又太过沉重,太无力。

他闲暇时看那些仙人相恋的话本,不由可笑凡人痴迷于自我安慰与欺骗的愚昧。七情六欲那都是舍弃了的东西,人间又有什么好,值得自降身份,贬为凡人,何况,天界哪有那么糟糕了。

似乎是得不到的东西总要诋毁一番,显得是自己不稀罕才好。天规禁止七情六欲,那不是在正常不过吗?若都存留着,那还叫什么神仙,与凡人有什么两样。倒不如说,正是因为舍弃了这些,神明才不必经历凡人的苦厄,才值得羡慕吧。

他想这些,没有高高在上之感,只不过是忽然珍惜起了曾经在天庭的日子。若这次能回去,他心想,若能知道自己究竟犯下什么大错,他一定誓死悔改,绝不再犯。

“站着不冷么?”身后冷不丁传来人声,荀未闻声一愣,回过头去,差点惊掉下巴。

殷长焕怎么出来了?宴会上做主人的人,要不要这么随意啊!而且随便在别人身后出声到底是什么毛病,不知道很吓人吗!

他好歹压下了惊吓的神色,拱手作礼:“陛下。”

殷长焕慢悠悠地走过来,目光在他脸上打了几个转,才问:“方才席间,便见你脸色不好,怎么还出来吹风?”

荀未身子一僵,他都已经那么努力地强颜欢笑了,居然还是被皇帝看出来了,这是何等的倒霉催。

“臣无碍,只是……”荀未顿了一下,只是什么呢?得想个好听点的借口。奈何一时还真想不到什么应景又不会招他不爽的借口,总不能直说忧愁日后做神做畜吧……

“思乡?”

殷长焕听着,认真地给他递了个台阶。

思乡?荀未抬头望望天,也算吧。他垂下眼睫,道:“陛下见笑,虽是思乡,然家中亲眷旧友皆无,怕是回去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殷长焕看了他一会,忽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先生孤身一人已久,怎不寻佳人相伴?”

这话题转好快……是刚才被人逼婚,于是现学现卖,专门来针对他这个大龄未婚者吗?问题是刚刚逼你婚的又不是我,何况,我要是真和哪家贵族门阀结了姻,你才要哭啊……

荀未想了想,正色道:“臣这把年纪,还是不去糟蹋小姑娘了。”

“朕想,是还没有意中人的缘故罢。”

荀未楞了一下,今天殷长焕不对劲啊,到底想跟他说什么?

“陛下还是不要取笑微臣了,以臣之见,反而是陛下正当盛年,应该好好考虑婚配之事了。”荀未面无表情地把球踢回去了。有的时候,尤其是心情差的时候,他也不是那么怕殷长焕。虽然事后都会被自己的狗胆惊出一身冷汗,但不管怎么说还是怪殷长焕扮演人畜无害尊师重道扮得太像了。

“能寻到意中人为后自然是更好。”不知是喝酒后劲现在才迷糊了还是怎么着,荀未就停不下他那张补刀的欠嘴。

殷长焕无言地瞥了他一眼。

——你怎知道我不是真心?

无法回想听到这话时候的心情。按他的习惯,情绪和思维的波动有时微弱到自己都意识不到,于是就不得不在夜里独处的时候,缓缓将白天一些重要的细节回忆出来,接着调动逻辑去分析。

我当时在想什么?我为什么会这么想?我怎样得出了这个结论,再推演一遍它可有漏洞?

诸如此类。当理性运作太快,就很难与感性区分了,他用这个方法确保自己不会受一时情绪的控制——大约是一个不再为神也不知道自己曾经为神的凡人,依着莫名其妙的习惯钻研出的,最大程度上避免七情六欲所害的方法。

荀未若是知道,铁定得怀疑轮回镜没处理干净。

但那夜他回到宫中静坐,无论再推演多少遍,分析多少遍利弊,得出的结论依旧是,他那时不该拉住荀未,而且不如说是,根本没有拉住他的理由。

于是证明出了自己当时是在感情用事以后,他很自然地面临了一个问题:

那么我当时究竟在想什么?

脚踏山河,坐拥江山,手掌生杀大权,身为帝王总是在决定他人的命运,熟稔得仿佛已经这么做很久了。他可以淡然推算人心,下达指令。可轮到自己身上,却难以深入一步。

那茧丝层层包裹之下,是不可以轻易打开的东西,否则他迟早有一日后悔。

但他忘不了那时的骤然心悸,面上如何不动声色,下意识的动作却瞒不了人。幸而他见那人回过头来,口中信誓旦旦,眼神却一看便知——并非真心,甚至,连耽于美色的痴妄也不是。

究竟如何分清他也难说,就已经开始下意识思考既然不是喜欢那歌女,又为何要赎身。

想着想着,望着那人背影,不自觉分神想起了另一件事,荀未此人,除了对着权力财富,可曾真心对过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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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已灭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