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之间,七七四十九日就这般过去了。
而千机阁主,也算出了萧长恨需要的卦象。
静室中,阁主跪坐在蒲团上,面容苍白,佝偻着脊背,一派将行就木之态。
十二道隔扇阻隔内外,然而阁主的言语却清晰地传入了萧长恨耳畔。
“萧长老,止步吧。”
阁主的声音沙哑而虚弱,仿佛风一吹,这声音便要随风散去了。
“此卦,我已为你算好——还请萧长老信守承诺,庇佑我千机阁诸多子弟。”
“自然。”萧长恨摆了摆手,旋即,那几个白服弟子便手执银盘,走上前来,而这银盘之中,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天材地宝,不过,在这其中最为珍贵的,还属那仙宗玉令。
“有这仙宗玉令,我想,不会有人再敢为难你千机阁。”
“……如此,我便放心了。”阁主叹息了一声,叫那小童将玉令取走,而后,他沉默了片刻,这才开口道:“萧长老,北方极寒之地,有一处上古遗址,此地,或许可有一了夙愿的机会。”
萧长恨勾了勾嘴角,“如此,萧某告辞。”
“你不验证一二?”阁主的声音越发虚弱了。
“不必。”萧长恨笑了,“萧某相信阁主的为人。”
“……”
又是一阵沉默。
萧长恨已踏上长阶,似乎下一刻便要离开千机阁,然而就在他将要离开的前一刻,阁主忽然开口了。
“萧长老,此行带上人皇印,或许更合适。”
“萧某记下了。”他微微颔首,缩地成尺,这便离开了。
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长阶的尽头,而他的那些个随侍弟子,自然也放下了手中的银盘,跟随着离开了。
静室内。
“噗嗤。”阁主一偏头,呕出了一口血来,殷红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襟,而他颤抖着手臂,用袖子擦了擦面上的血。
然而这血却仿佛越擦越多似的,总擦不干净,反而还污了他的袖袍。
他苦笑一声,心中却是一派平静。
“阁主!”那小童见了这一幕,急急忙忙地便扑上来,抓住了他的衣摆,“您怎么了!”
小童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然而阁主却只是叹了口气,摸了摸小童的脑袋,“我就要死了。”
“阁主!”
“不必为我伤怀——我命中注定有此劫。”阁主道:“今日没有他萧长恨来求卦,也会有苏长恨宋长恨……天道,已容不下我了。”
“我千机阁历代阁主,皆有此劫。”他轻声道:“只希望你大师兄继任阁主一职后,能比我撑得久些。”
.
仙宗太上长老萧长恨远赴北方极寒之地,千机阁阁主更迭……几度物换星移,几度世事更迭,然而江左故的任务,却仍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今日,正是擢英会开始的日子。
——擢英会乃是天下第一的盛会,每十年一次,而每一次开展,都会为王朝增添许多忠臣良将。
可以这样说,王朝所举办的擢英会,便如同古代的科举考试一般,其主要目的也是为了给帝王甄选合适的臣子。
江左故好不容易从皇城中逃了出来,自然不打算故地重游,但薛青檀与宫微有着不共戴天之仇,又是个暗下决心要刺王杀驾的叛臣……是以,不论怎么说,这擢英会都是他在皇城安插探子的最佳时机。
但怎么说呢,宫微这个人表面上虽然笑嘻嘻,但骨子里坏水,那可是只多不少。
这人原本便善于伪装,又疑心极重,若要在他身边安插探子,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于是为着此事,江左故已然冥思苦想了好些时日了。
这几年来他私下里偷偷帮着薛青檀招兵买马,甚至还帮着这人四处收揽人才,可以这样说,若没有他私下里的帮助,薛青檀是决计不能有现在这般势力的。
当然,他做的这一切,都避开了薛青檀——毕竟他的任务要求就是深藏功与名啊,若是叫这人知道了,那还算什么深藏不露。
他的伪装非常好,时至现在,薛青檀都还以为他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凡人呢。
“……少主,擢英会那边……”
江左故躺在榻上,双目紧闭,看似熟睡,实则正在光明正大地偷听。
薛青檀每日深夜都会与自己那些手下在房中密谋,而他们二人的房间只隔了一堵墙,是以,江左故每次都能清楚地知道这些人都在说什么。
也因为这个,他才能够更为精准地暗中帮助薛青檀。
他们商议擢英会之事已经商议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但宫微那边确实严密地如同铁板一般,不论他们做什么,都安插不了一个探子。
而江左故对此,也实在是无能为力。
毕竟当年他教导宫微的时候,那叫一个尽心尽力,系统商城里的那些个教辅资料之类的,他都毫不吝啬,都给了宫微。
宫微这个人本来就聪明,心思也深,这耳濡目染触类旁通的,对于那些个帝王之术,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宫微性子实在太过暴戾,他其实挺满意这人的。
毕竟又聪明(虽然没有用在正道上)又乖巧(虽然是装出来的)的学生,实在是不多见啊。
只可惜那人性子太恣睢太疯狂了,有这样性格的人,是不可能当好一个皇帝的。
如此想着,他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只觉得苦恼。
那边的宫微性格不好,这边的薛青檀虽然性格不错,但心术上到底还欠缺了几分火候。
这样的薛青檀,若是贸然与宫微对上,怕是讨不着什么好处。
但若能成功在皇城安插探子,薛青檀这边的胜算,便又多了几分。
他正思索着,却听对面那谋士开口了。
“少主,安插眼线一事,不如先暂且搁置吧?”谋士沉吟了片刻,“以我们如今的实力,若是贸然在那人身边安插探子,怕是会打草惊蛇。”
“不如,我们先想法子取得人皇印?……属下听闻,近日北方极寒之地那边,似乎有人皇印的踪影。”
人皇印。
闻言,江左故愣住了。
当年世人皆知,人皇印在白王萧长恨手中……而他并不想与萧长恨见面,是以便从来不曾打过此物的主意。
人皇印乃是天命帝王的象征,若无人皇印,便没有天授的人皇命,这也就意味着,那人皇位来路不正。
实际上如今随着白王的销声匿迹,后来的历代帝王,手中都没有人皇印,不过时间久了,这王朝的子民们也都渐渐地淡忘了此事。
但若人皇印出世,想必此事还是会在王朝之中,掀起轩然大波的。
毕竟不记得此物的人很多,但记得此物的人,也很多。
所以,人皇印又为什么会在北方极寒之地?它不是应该好端端地待在萧长恨的手中吗?
一时之间,江左故陷入了沉思。
“可现下正是安插探子的最好时机。”一墙之隔,薛青檀皱眉道:“现下那宫微不是正在找什么人吗?我听闻先前他找来的那些人,都留在了禁庭之中——我们将死士稍作易容,骗过那宫微,不就好了。”
“少主。”谋士略微苦笑,他压低了声音,“您当他找的是什么深爱之人吗?他找的,是那几年前**于摘星台的妖道!”
“找出来,可是要抹脖子的!”谋士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往事,“先前黑甲卫带走的那些相似之人,每一个人都留在了禁庭!”
“……焉知他们是死是活。”
“!”
听了这话,江左故猛地回过神来,思及此事,他片刻便做好了决定。
——他要去北方极寒之地。
先前他不过是靠着系统商城里的东西勉强逃过那些黑甲卫的搜查,而现如今,他已经没有多少积分能用了。
若是再来一次那样的搜捕,他怕是很难躲得过去。
但若是去北方极寒之地,那么他被查出来的概率,便小了很多。
毕竟那地方又乱又偏,王朝对那儿的掌控也几近于无。
所以,于他而言,那危险重重的极寒之地,反而是最安全的。
更何况那儿有人皇印的踪迹,若是薛青檀手中有了人皇印,想必有朝一日若与宫微对上,胜算也更大些。
如此想着,江左故这便决心要去那极寒之地了。
他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悄无声息地睁开了双眼。
事不宜迟,他明日便动身吧。
“……”
次日,江左故带上了些所需之物,留了张纸条在房中,这便悄然离开了。
他在纸条中说自己家中有难,需要他回去奔丧,一个月时间便能回来。
虽然这话很扯,但他相信薛青檀并不会多加探究,毕竟他们俩都各自装了这么多年的傻了。
他这就坐上了前往极寒之地的马车,在马车内闭目养神。
而此刻,小院中。
“少主,那人已往极寒之地而去了。”
一个穿着黑衣的暗卫低声向薛青檀禀报。
而薛青檀坐在院中的石案旁,正执了狼毫,在那宣纸上书写着什么。
此刻的薛青檀,哪儿还有当年的那副狼狈模样呢?
如今的他面容俊美,身形高大,虽穿着粗劣不堪的麻衣,却自有一番不凡的气度。
他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很有一种摄人的意味。
“……知道了。”
手腕悬在空中,迟迟不能下笔,他垂眸,漠然道:“你下去吧。”
“是。”
暗卫行了一礼,这就消失了踪迹。
“……师父。”
星星点点的墨汁落在宣纸上,污染了整幅画,但他不管不顾,手腕仍旧悬在空中。
此刻,他心中是犹疑的,是茫然的。
——他一直都知道,那人在暗中倾尽所能地帮助他。
他也知道,自己依赖那人,甚至是……仰慕那人。
可他还要报仇,他还要夺了宫微的帝王之位。
他要做的事,是大逆不道之事,而那人于他而言,是软肋,是累赘。
若有一日旁人拿这软肋来威胁他,他又该如何是好呢?
不如让那人走得远远的,永远也不要再回来。
他闭上双眼,什么也没说,只扔了笔,向远处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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