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之安的大眼睛里包着眼泪花儿,委屈的说道:“林老师,小晨拿了我的五毛钱。”
“我没有。”钱就攥在他手里呢。
“就在他手里呢。”
“是我的。”
这些孩子什么品性,他们几位老师自然是知道的,林老师蹲下来,拉着小男孩儿的手,笑着说道:“小晨,你告诉老师,这是谁的钱呀?”
旁边的小朋友们都看到了是小晨拿了俞之安的钱,纷纷附和道:“是之安的,是之安的。”
他撅着嘴,瞪了俞之安一眼,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么多大人呢。
想了想,还是松开了手,给了林老师。
俞之贺听到她的名字,嘴里重复的念了一遍:“之安?”然后问了身旁的一位老师:“这个小姑娘叫之安吗?是哪两个字?”
“她叫俞之安,和俞教授一个姓儿,平安的安。”
俞之安并不去拿林老师递回来的五毛钱,她仰头看着俞之贺,确定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那张天真可爱的脸颊上,一颗泪珠,像是早已准备好了似的,潸然落下。
…………………………
那天在福利院见过俞之安以后,俞之贺对她便生出了一股怜爱之意,见他在书架上翻找了半天,弄的砰砰作响,俞建章摘下眼镜:“找哪本儿?”
“金庸的。”
“在你背后的书架上,第三排。”
按着俞建章的指挥,他很快便找齐了小说:“借走了啊,俞教授。”
“你看?”
自从他念警校以后,交的同学朋友都是有些江湖气息的,已经久不见他写字念书了。
“我新交了一个朋友,借你的书套套近乎。”
说罢,便冲到楼下,骑着自行车走了。
上次离开时,俞之安问他有没有看过金庸的小说,能不能借给她也看一看,两人约好了在榕树下等,不知道这小丫头会不会来。
俞之安当然会去,只不过她没有站在树下等他,而是等在了小卖部左面的公厕外,这里正好可以看到小卖部门口,如果他来了,她便过去。
不多时,便见着俞之贺推着自行车到了:“老板,看着一小孩儿了吗?长的贼可爱的那个。”
老板摇着扇子,摇了摇头。
俞之安这才不紧不慢的从后头绕了过来。
走到他身后,仰着头问道:“你找我?”
“小孩儿,你迟到了。”
她伸出右手,指了指上面画着的“手表”:“我是很守时的。”
俞之贺也是配合,蹲下来,拉着她的小手,夸道:“哟,你这手表好精致哟。”
“漂亮吗?”
“漂亮,今天想吃冰棍吗?”
她也不答,就是看看冰柜,又收回眼神,去看地上。
俞之贺拉开冰柜的推门,她那会儿是刚能够到冰柜的高度,看了一眼里头的冰棍,也不伸手。
俞之贺便做主替她拿了一支巧克力脆皮的。
那会儿电视里正在重播春节联欢晚会孔祥东弹奏的《我的祖国》,头顶的风扇乌啦啦的转着,两个人并肩坐在小卖部门口的凳子上,俞之贺一边吃冰棍一边讲着自己的一些趣事儿。
她静静的听着,心想这人话儿可真多,一开始她还会点头或是“嗯”一声,冰棍快吃完一半的时候,她就已经扭头盯着电视了。
“你喜欢听钢琴曲?”
“教室里有一台风琴,可是没有人会弹。”
“想学吗?”
俞之安伸出双手,假装弹奏似的,抬动手指,跟着音乐声哼了起来。
俞之贺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觉得她不论做什么都可爱:“你说说你这运气!”
他笑嘻嘻的看着她,脸上满是得意:“我会啊,你想学我教你呀!”
她睨他一眼:“你想拐带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总能被她逗笑,又或者说她不逗,他也会觉得开心。
“我家住在长治路,我妈妈是一位钢琴老师。”
想知道一个人是否聪明,看他的眼睛就行了,俞之安的眼神里透露着坚定与睿智,而太过聪明的孩子总是会比较早熟的,她内心应当也会有所顾虑,俞之贺继续介绍道:“我在公安局工作,是一名警察,我爸爸叫俞建章,就是上次捐书的那位俞老师。”
“那你工作忙吗?”半晌她才重又开口问道:“会有时间来教我吗?”
“当然会有呀,那咱们就约定好咯,我来教你弹琴。”
说罢勾起小拇指,拉过俞之安的小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咯咯咯~”她的笑声清脆又响亮:“你好幼稚呀~”俞之贺借给她的那本倚天屠龙记,其实她早就看过了,武侠小说里的主人公总是豪情万丈,义薄云天,可以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也可以慷慨解囊仗义疏财!
那会儿俞之贺刚毕业,被分到了市公安局的刑侦支队,这工作实在是忙,但只要得空他就往福利院跑,他用福利院那台旧风琴教会了她弹奏童年的回忆,还带了一个录满钢琴曲的MP3给她。
两个人一人带一只耳机,不停的切换乐曲:“这首呢?”
“不好听。”
“这首呢?”
“嗯...太快了。”
“这首呢?”
当肖邦的第一钢琴叙事曲响起,她突然就不说话了,听到一半点了点头。
俞之贺为难的苦笑:“你可真会选...”这曲子他当年就只学了个半吊子:“要想学这个,就得好好儿打基础了,等明天下班我给你带几本书来。”
可第二天俞之贺却没有准时到,甚至之后的好几天他都没有出现,俞之安不再到榕树下等他,而是躲在大铁门后头,悄悄看着大榕树,期盼着那个身影。
大约过了有一个星期,他终于出现了,带着个帽子,脸色有些憔悴,俞之安瞧见了他,却不肯出来见他,俞之贺站在福利院的大门外徘徊,隐约瞧见门缝里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虽说不至于吓着他,却还是不免叫他心里一颤。
小丫头肯定是生气了!
他摘下帽子,擦了擦汗,故作委屈的大声道:“哎呀,脑袋好疼呀,也不知道这么大的疤还能不能好。”说罢就蹲了下来,好让她能看清自己颅顶的伤疤。
“在医院住了好几天,总算能出院了,可脑袋还是好晕呀。”
果然,她忍不住开口问到:“你受伤了吗?”
俞之贺假装被门后传来的声音吓到:“哎呀,谁呀?谁在那里?”
“你被人打了吗?”
“是之安吗?”
她还是躲在门后头,不肯出来:“他们为什么打你?”
“我去抓坏人了,和他们打了一架才受伤的。”他和俞之安说话的时候总会特意放慢语速,用一种小孩子的语调交流。
“那你抓住他们了吗?”
“当然抓住了,可是我被他们打伤了,在医院里住了好几天,好疼呀~”
俞之安这才肯从门后走了出来,看他脑袋上敷着一块白沙布,小嘴一撇,泪花儿就蓄满了眼眶,俞之贺以为她被吓到了,单膝跪在地上,伸手把她捞进了怀里:“不哭不哭,不疼了不疼了啊,之安乖,不哭了。”
“哇~”他不安慰还好,一安慰,俞之安便一把抱住他的脖颈,嚎啕大哭了起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是哥哥错了。”
他不停的道歉,哄着怀里的小之安,等她结结实实哭过一场,才替她擦了眼泪,捏了捏她的小脸儿:“你看哥哥给你带了什么。”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毛绒玩具:“别人有的,之安都会有~”
她接过那个玩具,只看了一眼,就松了手,转而摸了摸他的脑袋:“很疼很疼吗?”
“只有一点点疼了~”
那玩具...她其实并没有多喜欢,只不过见别人有,自己也想要。可现在看俞之贺送给了自己,心里又生出了一些难过,那种难过叫做愧疚,只是她当时还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李秀英发现自家儿子最近又开始练琴了,不论回家多晚,总会练上一会儿再休息,这举动很反常:“是工作不顺利吗?”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你这是想转行?”
他无奈的一笑:“啥呀,我这是临阵磨枪。”
“临阵磨枪?你们单位文艺汇演?”
“我收了个小徒弟,学的那叫一个快,再不抓紧,我就该露怯了。”
“小徒弟?多小?”
“7岁。”
“哪儿收的?”
“福利院。”
她近来也常去福利院,怎么没听说这事儿?自从捐赠会以后,王霞就去替她打听了朱七的身世,说是家里没人了,不得不送来福利院的,她瞧着那孩子也乖巧,年纪又小,所以起了收养的念头,不成想俞之贺居然还在福利院交上了朋友。
“叫什么名字呀?”
“俞之安。”
“啊~那个孩子呀。”那个被抢了五毛钱的小女孩儿,说来也巧,居然叫俞之安,她向老师打听过那孩子,只是听说身体不大好。
“你...最近从你爸的书房和我的琴房拿出去的书都是给她的?”
“对呀,没想到吧,她才7岁已经认得那么多字了,而且非常聪明,一学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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