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江月在那一瞬间想起了之前梦里面的场景。他又惊又怒，质问起来人。
“是你？”他厉声一喝。“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呵呵呵……”那人总爱故弄玄虚，也不去直接回应沉江月的疑问。
“魏双星”闭了闭眼，先是好好适应了这副陌生的躯体。他舒展了一下身子，顿时全身上下都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骨头响声。
那疑似姜白鹤他族兄的男子给沉江月带来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他周身黑雾翻涌，就像是给他披上了一件花纹繁复的长袍，他的气势吊诡又魔幻，他的声音尖利且悲凉，他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报丧乌鸦。
他也不爱说话，只是眼神死死地锁住沉江月，后者此时还受困于他设下的诡计，浑身都不能动弹。他一步步走近了，周身的黑雾也越发浓郁、沉闷，几乎要盖过他的皮肤和面容。
沉江月都已经看不清男子的身影了，只余下两点猩红的眼光还能穿透黑雾。
然而，黑雾的蔓延突然停了下来，又慢慢变淡最终散开去。
黑雾散开后，一个面容阴鸷又满脸怒容的男子出现在沉江月面前，他气急败坏就冲着沉江月大喊道：“滚开！”
这句话明显不是对着沉江月说的，于是他顺着黑衣男的视线往下瞧，果不其然，小傻姜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旁。
小傻姜身板挺得笔直，正睁着双大眼睛在努力地瞪黑衣男。
黑衣男又怒吼：“滚开，不要逼我对你动手！”小傻姜紧紧地抓住沉江月的衣摆，仍旧一动不动。
两边一时间谁也没有动作，在短暂地和平了一段时间后，黑衣男脸上的神色越发狰狞愤怒。
终于，他大喝一声——“就算是你也别想拦我！”
乌鸦气息暴涨，小傻姜顷刻间被拍得倒飞了出去，撞在梁柱上，昏迷了过去。
目睹这一切发生之后，沉江月再去看黑衣人，发现他正眼神沉沉地注视着自己，脸上又变回了先前的模样，再看不出一点方才怒气冲冲的样子。
简直是当代变脸大师。
沉江月在心里为他这一番表演感到啧啧称奇。可惜此时黑衣人对于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是完全不知情的。
解决掉那个挡路小鬼之后，黑雾立刻以远胜之前十倍的速度扩张，就在顷刻间，整个大殿之上都被黑雾笼罩个严严实实，再看不到一点多余的东西。
沉江月又被强行拽入了那片梦境之中。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床铺和熟悉的被限制灵力的感觉。这让沉江月不由得想起曾看过的一则传说。
传说在上古时期。有人若是在生死一刹那间被妖怪吞噬。他就会因为心中怨恨不平而与妖怪融合，最终异化成——腐。
腐不属于三界，也不往返于轮回之中。不算生也不算死，介乎于生死之间，能来往穿梭于现实与梦境，是谓永生。
想到这里，沉江月心想，这家伙出场的时候总是通体乌黑，不会是由乌鸦妖怪变的吧？
这时一条滑溜溜冰凉凉的手臂，从后面伸出来环住他的腰身，沉江月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搓了个搓手臂，想着，蛇也不是没可能，也许还是条巨蟒。
像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睡在沉江月身后的人突然收紧了环抱着的手臂，然后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脖颈，声音沙哑怪异地跟他撒娇道：“师叔你又在想什么？”
“没有想什么。”
“你明明就有在想。”
“没有的事你才是不要瞎想。”
“真的没有在想吗？”
“当然是真的。”
……
“师叔我好痛啊。”
“不痛不痛。”
“师叔我热得厉害。”
“那你松开我。”
“师叔我好冷啊。”
“那你松开我。”
“师叔我……”
“那你……”
……
“师叔你为什么要杀我。”
“我没有要杀你。”
“师叔你是不小心的对不对。”
“你猜得没错。”
“我就知道……”
“师叔你不是故意要杀我的你是不小心的你不是故意的师叔怎么会想杀我呢我就知道……”
……
身后人在念念叨叨地说了许多梦话后，就又沉沉地睡了过去。这几日反反复复皆是如此，沉江月都有些习惯了麻木了。虽然还完全不知道这家伙是谁，但沉江月却意外地并不怎么排斥他的接近。
这家伙每日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沉睡之中，其余的时间就喜欢搂着他说些奇奇怪怪莫名其妙的话，好像还把他认成了谁。不过凭借沉江月几百年的游历经验来说，想必他口中的那个师叔就是害他陷入如此境地的可恶渣男了。
说来好笑，这家伙费了这么大一番功夫把他拽入这梦境之中，竟然只是要和他盖着被子纯聊天。
唯一麻烦的就是他睡着的时候也很容易被惊醒，梦话还反反复复地说来说去就那些，沉江月听得不耐烦了随口敷衍安慰，他却意外得很吃这一套。
奇怪的是，这不知来历像是受过情伤的奇怪家伙，外形长得类似姜白鹤，个性却有些像李修美……
沉江月和系统所不知道的是，这家伙在变作怪物腐以前其实也叫姜白鹤，只是却不同于他们认识的那个姜白鹤。为做区分，就暂且叫他姜黑鹤好了。
姜黑鹤找了沉江月好久，因为他想不明白，师叔为什么突然就抛下了他，他现在还常常梦到那一日的景象。在他与师叔的结侣大典上……
——
血，一滴又一滴，滴落在草坪上。
一道灰色的身影，像是展开翅膀的鹰一样，轰然砸落了下来。
姜白鹤躺倒在草坪上，有些失神地望着浮在半空的沉江月，他望着他毫不犹豫地对他出手，望着他松手任由自己的身躯落下，望着他平静冷漠的双眸和毫不留恋的背影。
他一动不动，看着眼前白云浮动，看着真正的灵鹰唳鸣一声后飞远。
鲜血从伤口流出又渗入土地，灵气自呼吸间逸散了出去。二者一块滋养着周边的土地，在他的血液供养之下，灵花瞬息就开遍了千里，从姜白鹤的脸颊，手指和肩膀边长出来，挤挤挨挨且生机勃勃。
他在枯死，弱小生灵却因他而活。
紧挨着脸颊边有些毛毛的触感，姜白鹤静静想起二人相识以来的种种回忆。
又安静地在深爱的回忆里等死。
直到他呼吸渐渐慢下去，身体在枯萎，一点一点凉下去，黑暗笼罩住他模糊的视线。
全部都安静了。
窒息如潮水般翻涌上来，姜黑鹤抽抽噎噎地又醒了过来，梦里绝望的情绪覆盖住他，他又想要哭，可想起沉江月还睡在他前面，他又硬生生地憋住了眼泪。
他明明已经身处梦境之中了，他明明已经死掉了，他只是逃掉了黑白无常的追捕，为什么就要受这种痛楚，为什么还要让他日日做梦呢……
姜黑鹤收紧了手臂，在心里愤愤不平地想到。
不会再让你逃走了，师叔，你要永远永远地在这里陪着我，你眼里除了我再不会有别人的影子。你只属于我，师叔。
他暗自得意地想，他一边想让沉江月永远留在这儿，一边又害怕自己做得太过，真惹他生气的，最后还是折中地选了这么个法子。他可真聪明。
-
“归水峰弟子沉江月！”
沉江月那边也在做梦。
他梦到自己还在天水宗上修行的时候。不知为何被执法堂的弟子压到训诫台上，前任掌门高坐上首，而他师尊也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他。
他手臂被执法堂的锁链紧紧套住，一点都不能动弹。而执法堂长老在一旁宣读他的罪名。
“沉江月！你上对师长不孝，下对同门不友，你该当何罪？”
不不不，不应该，这种还到不了上执法堂的程度吧。
“你忤逆天道大逆不道，现判你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再受永世监禁之苦。”
不……
可长老完全不顾沉江月的意见，在快速地宣读完罪名后，沉江月就听见耳边一道惊雷炸响，他抬头看去，只见原本还万里无云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还有紫色的雷电在其间穿梭。
沉江月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又抬头看向高台上的师尊，却见平日对他一贯温和的师尊此时不是一脸冷冰冰的表情。
不，师尊救救我……
然而师尊他毫无动容，甚至冷漠地撇开头去。沉江月一时没能站稳，跌倒在地，他匍匐着，一脸绝望地看向天空。
紫黑色的天雷毫不拖泥带水地劈了下来——
不——
沉江月猛地睁开眼，在一片黑暗中看见了模模糊糊熟悉的景象，他突然松了一口气。
原来只是虚梦一场啊。
他想坐起身来，却发现手臂还是动弹不得，他才想起身后还有个奇怪的家伙，正跟条八爪鱼一样缠绕着他。
啧，可算是找到让他做噩梦的元凶了。
其实他心中这时已经有着隐隐约约的猜测，只是这一切实在太过离奇。他难以相信。
突然，房间内又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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