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姐。”车队经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但……”
“但什么?”她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可怕。
“但颅内出血的位置太危险,如果72小时内不醒,可能……”
“可能什么?”
车队经理咽了咽唾沫,“……长期昏迷。”
江羡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她缓缓转身,目光落在对方手里那部手机上——屏幕还亮着,是谢临风赛车失控的最后一帧画面。黑金色的车身在悬崖边缘翻滚,火花四溅,像一场盛大的毁灭。
“把视频删了。”她说。
车队经理一愣,“什么?”
“我说,删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所有备份,所有转发,全部处理干净。”
她不需要这样的画面在脑海里反复播放。她不需要记住他是怎么撞上去的,怎么被卡在变形的驾驶舱里,怎么被救援人员用液压钳生生撬开车门拖出来。她只需要记住他最后一条短信——
【等我比完这场,有重要的话跟你说。】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ICU里,浑身插满管子,连呼吸都要靠机器维持。
走廊尽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江羡抬眼,看见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法国医生快步走来,身后跟着两名护士,手里拿着厚厚的病历本。
“江女士?”医生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问道。
“我是。”她向前一步,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清晰的声响。
医生推了推眼镜,翻开病历,“我们需要讨论一下谢先生接下来的治疗方案。”
“不需要讨论。”江羡打断他,从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我是他的医疗授权人,从现在起,所有治疗决策由我签字。”
医生皱眉,低头扫了一眼文件,又抬头打量她,“您是医学专业人士?”
“不是。”她冷冷道,“但我会是全世界最了解他伤情的人。”
医生似乎被她的语气震住,沉默了几秒才说:“我们需要先稳定他的颅内压,如果情况恶化,可能需要二次手术……”
“用神经电刺激。”江羡突然说。
医生一愣,“什么?”
“苏黎世大学去年发表过一项研究,对创伤性脑损伤患者的神经电刺激治疗有效率提高了37%。”她的声音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财报数据,“你们的设备支持吗?”
医生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震惊,“您……研究过这个?”
“刚刚。”她举起手机,屏幕上是一篇全英文的医学论文,“飞机上看的。”
医生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我们需要评估他的生命体征是否适合……”
“评估多久?”
“至少24小时。”
“12小时。”江羡直视他的眼睛,“我给您12小时。”
医生的眉头皱得更紧,“江女士,医学不是商业谈判,我们不能——”
“我知道。”她打断他,声音终于泄露出一丝颤抖,“但每多拖一小时,他的脑细胞就多死一批。”
医生沉默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我会尽快安排。”
他转身离开,护士们紧随其后。走廊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监护仪偶尔传来的“滴滴”声,隔着厚重的门板,微弱却清晰。
江羡站在原地,忽然觉得呼吸困难。她抬手松了松领口,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冰凉得不像话。
“江总……”小林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杯水,“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她没接,只是摇了摇头,“你去联系苏黎世那家医院的神经科,问问他们有没有类似的成功案例。”
“现在?”小林看了眼手表,“可是国内现在是凌晨……”
“现在。”江羡的声音不容置疑。
小林咬了咬唇,点头离开。
走廊里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
江羡缓缓走到ICU门外的长椅旁,却没有坐下。她盯着那扇磨砂玻璃,仿佛能透过它看到里面的人——谢临风,那个永远嚣张恣意的谢临风,现在正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连呼吸都要靠机器。
她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那晚在VIP包厢,她刚结束一场恶战般的并购谈判,踩着对手的尊严喝到半醉。谢临风隔着人群看她,嘴角挂着玩味的笑,“姐姐,你笑得像要杀人。”
她当时回敬了他一杯酒,“那你最好别惹我。”
他大笑,仰头一饮而尽,“巧了,我最喜欢危险的东西。”
——而现在,危险把他碾碎了。
江羡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玻璃,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他。她的额头抵在冰冷的表面上,闭上眼睛。
“谢临风。”她轻声说,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你最好给我醒过来。”
“否则……”她的喉咙发紧,“否则我就真的去包养二十岁男模,花光你的钱,让你的赛车在仓库里生锈……”
监护仪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透过门缝传来尖锐的“滴滴”声。
江羡猛地抬头。
下一秒,护士推开门冲了出来,“他的脑电波有反应!”
江羡的血液瞬间凝固,又轰然沸腾。她抓住护士的手臂,“什么反应?”
“刚才我们提到二次手术时,他的脑区突然有激活迹象!”护士激动地说,“他可能听得见!”
江羡的眼前一阵发黑,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稳住自己。
“让我进去。”她说。
护士犹豫了一下,终于点头。
江羡推开ICU的门,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病床上的谢临风安静得像个假人,只有胸口的微弱起伏证明他还活着。她走到床边,低头看着他苍白的脸,伸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谢临风。”她低声说,指尖描摹着他的眉骨,“我知道你听得见。”
“你不是说有重要的话要告诉我吗?”她的声音微微发抖,“我等着呢。”
心电监护仪上的线条突然剧烈波动了一下。
江羡的眼泪终于砸了下来,落在他的睫毛上,像一场迟到的雨。
江羡关上洗手间的门,反锁,然后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
水龙头没拧紧,一滴、两滴,在寂静的凌晨里像某种倒计时。她盯着那滴水珠,突然想起谢临风曾经在某个雨夜说过的话——
“姐姐,你听,雨声是不是很像秒针在走?”
那时候她窝在他怀里,懒洋洋地回他:“像又怎样?”
他低头咬她耳朵,笑得恶劣:“意思是……你的时间被我承包了。”
而现在,病房外监护仪的“滴滴”声代替了雨声,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她的神经。
她缓缓滑坐在地上,双腿屈起,高跟鞋的细跟在地面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洗手间的灯光惨白,照得她皮肤近乎透明,眼下青黑的阴影无所遁形。
角落里堆着护士还没来得及收走的衣物——谢临风的赛车服,血迹干涸后呈现出暗褐色,袖口还沾着巴塞罗那赛道特有的红土。
那是他上周偷偷塞进她行李箱的。
“想我了就闻闻。”他当时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坏孩子,“保证比视频通话管用。”
江羡伸手,指尖碰到那截染血的布料时,突然像被烫到一样缩回。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铁锈味。
然后,她一把抓过那件衣服,紧紧攥在手里。
布料上的血腥气混着谢临风惯用的那款木质调香水,矛盾又窒息地灌入她的鼻腔。她低头,额头抵在膝盖上,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谢临风……” 她念他的名字,声音哑得不像话。
没有回应。
只有水龙头的滴水声,和门外偶尔经过的护士脚步声。
她突然想起今天医生说的话——
“脑部损伤存在不确定性,如果72小时内不醒,可能会进入长期昏迷状态。”
长期昏迷。
植物人。
这些词像尖刺一样扎进她的太阳穴,疼得她眼前发黑。
胃里翻涌起一阵尖锐的绞痛,她猛地撑起身子,扑到洗手台前干呕起来。
可除了酸水和胆汁,她什么也吐不出来。
她已经有二十多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镜子里映出她狼狈的脸——妆容早就花了,睫毛膏晕染成黑色的泪痕,唇膏被蹭得斑驳,嘴角还挂着一点唾液和血丝。
像个疯子。
她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她的手指。她捧起水,狠狠搓了搓脸,试图洗掉那些黏腻的崩溃感。
水珠顺着她的下巴滴落,混着眼角溢出的温热液体,分不清是自来水还是别的什么。
手机在这时候震动起来。
她擦干手,摸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母亲的来电显示。
江羡盯着那个名字看了两秒,然后面无表情地划开接听。
“羡羡。”母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优雅冷静,“你爸爸联系了瑞士的脑科专家,明天可以飞过去会诊。”
江羡没说话。
电话那头顿了顿,继续道:“但对方时间很紧,要求你明天必须回国,顺便和徐家的公子见一面。”
徐家。
联姻。
江羡突然笑了。
她笑得肩膀直颤,笑得眼眶发酸,笑得手机那头的母亲终于察觉到不对劲,语气沉了下来:“江羡,你清醒一点!谢临风现在生死未卜,你难道要为了一个可能醒不过来的人毁掉自己的前程?!”
江羡止住笑。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通红的眼睛,缓慢地、一字一句地说:“妈,您还记得我爸肝癌晚期那年,您是怎么跪在院长办公室求人的吗?”
电话那头骤然沉默。
“您当时说,只要他能活,您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江羡的声音很轻,“我现在也是。”
说完,她挂断电话,直接拉黑了所有江家的联系人。
洗手间重新陷入寂静。
她低头,看向自己发抖的手指。
谢临风曾经说过,他最喜欢她的手——修长、干净,指甲永远修剪得圆润整齐。
“姐姐这双手,签合同的时候帅,摸我的时候更帅。”
而现在,这双手沾着水珠,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像濒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她缓缓蹲下身,捡起地上那件染血的赛车服。
布料已经冷了。
可她把脸埋进去的时候,却仿佛还能闻到谢临风的气息。
木质调香水混着血腥气,还有一丝淡淡的机油味——那是他永远洗不掉的、属于赛道的烙印。
“谢临风……”她又一次念他的名字,这次带了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你他妈敢不醒过来试试。”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护士轻轻敲门:“江小姐?患者需要做夜间检查了。”
江羡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她拧开水龙头,重新洗了把脸,然后从包里拿出那支谢临风送她的口红——
是他夺冠后买的,色号叫“终点线红”。
他说:“以后我每赢一场,就送你一支口红,等凑够一百支,我们就结婚。”
这是第一支。
她对着镜子,一点点涂上口红,抹平每一丝狼狈的痕迹。
然后,她推开洗手间的门,走回病房。
监护仪的“滴滴”声依旧规律地响着。
谢临风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
江羡在床边坐下,伸手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指冰凉,她用力搓了搓,然后低头,把唇印在他的手背上。
鲜红的唇印像某种烙印,刻在他苍白的皮肤上。
“谢临风。” 她轻声说,“我给你二十四小时。”
“二十四小时后,你要是再不醒——”
她顿了顿,忽然笑了。
“我就拿你的黑卡,去包养二十岁的男模。”
心电监护仪突然“滴——”地响了一声。
江羡猛地抬头。
屏幕上,原本平稳的线条突然剧烈波动了一下。
护士冲了进来。
江羡却死死盯着谢临风的脸——
他的睫毛,似乎轻轻颤了颤。
清晨五点十七分,尼斯医院的走廊仍浸在冷色调的灯光里。江羡站在临时布置的会议屏幕前,身后是半开的窗帘,灰蓝色的晨光渗进来,像一层薄霜覆在她肩上。
她没换衣服,仍穿着昨天那套被雨水和咖啡渍染脏的西装,袖口蹭着干涸的血迹——那是她在ICU握住谢临风的手时沾上的。
屏幕陆续亮起,谢氏集团的首席律师周谨、车队总经理马克、公关总监艾琳的脸依次出现。他们显然都被紧急唤醒,马克甚至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
“各位早。”江羡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利,“我只说一遍,请做好记录。”
她点击遥控器,投影幕布落下三份文件。
“这是事故现场的第三方鉴定报告。”她放大弯道设计图,红圈标注护栏螺栓的锈蚀痕迹,“国际汽联标准要求防护栏每六个月更换一次,但组委会上次检修是在九个月前。”
周谨推了推眼镜:“江总,这类诉讼通常要拖两三年……”
“我要的不是赔偿金。”江羡截断他,调出另一段视频——谢临风赛车黑匣子的最后十秒数据。方向盘扭矩异常、刹车油压骤降,而弯道警示旗竟迟了1.8秒才亮起。
“这是谋杀未遂。”她指节敲在桌面上,咚的一声闷响,“联系《队报》和《AutoSport》,明天我要看到头版头条。”
艾琳倒抽冷气:“现在曝光会激怒组委会!”
“那就让他们怒。”江羡微笑时露出森白的齿尖,“等谢临风醒来,会需要有人跪着道歉。”
公关团队发来的表格在屏幕上滚动,谢临风代言的十七个品牌里,已有三个发来试探邮件询问“是否考虑更换代言人”。
江羡直接划掉这三个品牌:“单方面终止合作,按合同索赔。”
“可这是顶级腕表品牌,关系网很深……”
“深得过谢氏在瑞士银行的保险库?”她甩出一份财报,“他们去年在中国市场42%的销量靠谢临风带货。”转头对法务团队下令,“查查他们避税漏洞,明天中午前我要看到报告。”
最棘手的是能源饮料合约——条款里有“因高风险运动导致形象受损可无条件解约”。江羡盯着这条看了十秒,突然轻笑:“给他们CEO发段视频。”
她拿起平板走向ICU。
玻璃窗前,她调整镜头对准病床上的谢临风。他戴着呼吸机,裸露的胸膛上贴着心电监护电极,右腿打着石膏悬吊在半空。但江羡特意拍了他肌肉线条分明的手臂——那里还留着夺冠时贴的赞助商纹身贴。
“视频配文就写——”她凝视屏幕里苍白的爱人,“‘贵司的饮料连骨折都能治愈,对吧?’”
全场死寂。马克突然捂住嘴冲出了画面。
当江羡调出股权转让协议时,连周谨都惊得站了起来:“您要把华晟资本51%的股份转给谢先生?这相当于……”
“相当于我亲手把刀递给他。”她签完电子签名,抬头扫视众人,“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他要是醒不过来,我就一无所有。”
屏幕那端传来此起彼伏的吸气声。这份协议意味着:如果谢临风成为植物人,江羡将失去对云晟的控制权;如果他死亡,股份会自动转入谢氏家族信托——而谢家那群吸血鬼亲戚,正是当年把十五岁的谢临风赶出家门的元凶。
“江总!”周谨几乎在吼,“至少设置一个生效期限……”
“不设期限。”她关掉文件,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我赌他舍不得。”
挂断视频后,江羡发现走廊长椅上坐着个意想不到的人——谢临风的死对头车手卢卡斯。这个意大利人常年在积分榜上与他厮杀,此刻却抱着一束沾露水的白玫瑰。
“媒体都在楼下。”卢卡斯用蹩脚英语说,“我偷溜进来的。”
她没接花:“来确认竞争对手死没死?”
“来告诉你弯道旗的事。”卢卡斯压低声音,“那天本该挥旗的裁判,上个月刚和组委会主席的女儿结婚。”
江羡瞳孔骤缩。这正是她需要的——不是意外,是阴谋。
“为什么帮我?”
卢卡斯看向ICU,突然笑了:“那混蛋去年救我出着火的车时说过——‘你要是死了,谁陪我抢冠军?’”
当江羡回到病房时,护士正在换药。谢临风的手术伤口狰狞地横贯锁骨,纱布揭开时带出血丝。她突然说:“我来。”
在护士惊愕的目光中,她戴上无菌手套,动作娴熟地消毒、上药、包扎。这是她第一次触碰他的伤口,指尖抖得厉害,却倔强地不肯停下。
“江小姐……”护士欲言又止。
“我父亲肝癌晚期时,我学了三年护理。”她系好最后一道绷带,“没想到会用在他身上。”
监护仪突然发出急促的滴滴声。谢临风的眼皮剧烈颤动,仿佛在噩梦中挣扎。江羡立刻俯身,嘴唇贴在他耳畔:
“听着,谢临风。我刚把你的仇人都得罪光了。”她声音又轻又狠,“你要是不醒,他们明天就会把我生吞活剥。”
心电监护仪上的绿线疯狂跳跃。
护士惊呼着去叫医生时,江羡咬住他耳垂留下牙印:“对了,我骗他们的——你根本舍不得让我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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